1982年5月,我与周宏兴在杭州庆祝艾青创作生活50周年的学术研讨会上初次见面,至今已快30年了。后来我曾为他90年代初出版的学术专著《艾青研究与访问记》写过序言。作为这么多年的老朋友,过去我只知道他是学者、教授、文学评论家、艾青研究专家,还创办了北京人文大学,学生有数十万之众,遍布全国各地,是一位影响广泛的教育家。去年我们在安徽安庆市“五千年文博园”第13届国际诗人笔会上久别重逢,我才知道,他原来还是收藏各种奇石(特别是对我故乡的大理石收藏得最多、最精美)的著名收藏家和成就卓著、别具一格的杰出书法家。最近收到他惠赠的书法集《周宏兴书法艺术典藏》,我认真拜读,反复欣赏,真是愉心悦目,惊喜万分,激动不已!
诗是心声,书为心画。如果说,诗是文学中的文学,是文学的最高境界,那么,书——中国独有的书法艺术,就是艺术中的艺术,是艺术的最高境界。孙过亭在《书谱序》中说:书法要“情动形言,取会风骚之意;阳舒阴惨,本乎天地之心”。张怀瓘在《书议》中把书法的本质特点概括为“囊括万殊,裁成一相。无声之音,无形之相”。刘熙载说:“书,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总之曰如其人而已。”“书也者,心学也”;“写字者,写志也”。林语堂这样说:“在书法上,也许只有在书法上,我们才能看到中国人艺术心灵的极致。”美国学者福开森在研究了中国书法及其他艺术门类之后,甚至说:“中国一切的艺术,是中国书法的延长。”看了《周宏兴书法艺术典藏》,我首先想起了这些话。因为我感到周宏兴的隶体书法艺术,“情驰神纵,超逸优游”,“力屈万夫,韵高千古”,“淋漓挥洒,百态横生”,“学问文章之气,郁郁芊芊发于笔墨之间”(黄庭坚),正是他的才、学、识,他作为学者、教授、诗人、收藏家的渊博学识和广泛志趣,成就了他沉稳博大、古朴厚重、典雅高贵而又丰润灵秀、和谐自然、出神入化的书法艺术。杨守敬在《学书迩言》中强调,学书者除天分、多思、多写之外,还须有二要:“一要品高,品高则下笔妍雅,不落尘俗;一要学富,胸罗万有,书卷之气,自然溢于行间。”“古之大家,莫不备此,断未有胸无点墨而能超轶等伦者也。”胸中有千古之思,腕下才能具纵横之势。点横之间,静穆儒雅;尺幅之中,醇厚大气。那苍劲的笔力、高雅的格调、雄强的气势,正是作者“品高”、“学富”——他的学养与气度、品格与灵魂的艺术体现。
我在《诗美断想》中写过一段话:“既不崇拜权威,也不重复自己。诗人最重要的品格是创造,诗人惟一的追求,是独一无二。”诗人如此,书法家也不例外。要学习前人,要继承传统,但学习和继承是为了发展变化、革新创造。古人早就说过:“凡书通即变……若执法不变,纵能入石三分,亦被号为书奴,终非自主之体。”(释亚栖语)“书家未有学古而不变者也”(董其昌《画禅定随笔》)。“书贵入神,而神有我神他神之别。入他神者,我化为古也。入我神者,古化为我也。”(刘熙载《艺概·书概》)
周宏兴从小酷爱书法,在读中小学时就天天临帖。中年以后尤爱隶书,曾潜心学习和研究过《曹全碑》《礼器碑》《史晨碑》及其他隶书传世经典。但他不满足于只是传承汉魏古隶风韵,不满足于“入他神”而“我化为古”;在创作了大批笔书隶字佳作的基础上,他大胆创新,以指代笔,用指头写隶体书法,将“古化为我”,别开生面,独树一帜,并很快取得了受到文化艺术界广泛关注和热情赞誉的丰硕成果,被称颂为“中国隶体指书”第一家,开创书法审美新天地。
《周宏兴书法艺术典藏》全部收的是隶体书法,包括笔书和指书,以指书为主。他的笔书隶体圆润遒劲,朴实敦厚,笔酣墨饱,“滑气洞过,爽爽有神”,可以看出作者深厚的书法功底。但汉魏以来,历代隶书经典已经很多,要超越突破毕竟不那么容易。比较起来,我觉得周宏兴写得更好、更美、更独特而精采的还是隶体指书。我国指书自古有之,但由于手指蘸墨,含量有限,所以过去的指书书法多为行书或草体。指写隶书,古今几乎无人问津。周宏兴敢于走前人没有走过的路,勇于探索,苦心钻研,反复实践,终于科学而巧妙地掌握了手指用墨的方法,把手指墨少易干的局限反而转化为自己书法艺术的独有特色,用指头的不同部位和用力的轻重缓急,使作品粗细丰瘦收放自如,浓淡墨白相映成趣,从而创造出笔毫浓墨写不出来的奇妙效果。艺术就是要以有限展示无限,在规则中自由腾飞,从局限中创造奇迹。丢掉笔头,以指代笔,似乎是一种局限,但“十指连心”,运用得好,反而更能把书写者内心的激情、感悟、思考,把他的识见、灵慧、才气、情采、神韵,把他的精、气、神凝聚于指头而直接倾注书写到纸上。我感到周宏兴的隶体指书,既是用指在写,也是用心在写,以心运指,以指写心,用墨的浓淡枯润,用气的长短行顿,得心应手,恰到好处。刚柔相济,黑白互映,轻重得宜,虚实相生,动静和谐,形神兼备。端庄而又自然,凝重而又活泼,典雅而又飘逸,气韵充溢在纸墨之中,美感流淌在字里行间。细细品读欣赏周宏兴的隶体指书,只觉得天真的“稚气”、古朴的“金石气”和浓郁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一股“精神上的芳香”,一种超凡脱俗、独一无二的艺术创造令人陶醉。
与书法界某些新奇怪异、癫狂粗俗、胡涂乱抹、哗众取宠的所谓“创新”形成鲜明对比,周宏兴书法艺术“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真正的创新。他的书法艺术,特别是隶体指书,采天地之灵气,纳山川之神采,不以怪邪媚世,而以雅美怡情,高贵典雅而又朴实和谐,体现出一种“天人合一”的哲学境界,既具有自己独特鲜明的艺术个性,又反映了和平盛世的时代精神。我想,这也许就是他的书法艺术受到书法界和广大读者喜爱和赞赏的主要原因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