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艺术

变味的改编

□川 妮

多年来,王晓鹰导演一直在舞台上践行自己的话剧理想。王晓鹰给我们讲课时曾说,好的话剧是人性的实验室,它能成功地激发起人的创造性思维,在人的精神内涵中注入思考的品质。在实用主义和消费主义盛行的语境中,坚持这样的话剧理想着实不容易,让人感动。

我看过王晓鹰的多部话剧。《哥本哈根》《萨勒姆女巫》等剧都曾给过我最强烈的震撼,我至今还记得走出剧院,感觉复苏后那无法停止的思索。

王晓鹰对话剧精神的坚守和对话剧形式的探索,一直给我很多期待,正是怀着这种期待的心情,我走进了国家话剧院的小剧场,观看了王晓鹰的《理查三世》。《理查三世》的主人公是莎士比亚戏剧中著名的以阴谋和杀戮夺取皇位的角色,原著对其灵魂的丑恶刻画的入木三分,是对人类野心欲望最严酷的拷问。这样一出在严酷甚至极端的生命境遇中,人物的情感和灵魂展开殊死挣扎的戏剧,是契合王晓鹰戏剧理想的。莎士比亚加上王晓鹰,让我的期待如潮水一般高涨。但是,这一次,我的期待落了空。当京剧青衣做作的安夫人一出场,我心里咯噔了一下,熟悉的感觉挥之不去,脑子里一番快速闪回,找到了,原来,在《霸王歌行》里,王晓鹰已经用过这个了。不过,《霸王歌行》里操京剧腔的虞姬给人的感觉还是妥帖的,虞姬的神韵装在京剧那袭华美的袍子里还是和谐融洽的,但用在安夫人身上,就觉得突兀了。此外,舞台后方白色绸缎上不时流下的象征鲜血的红色染料,也在《霸王歌行》中作为生死、杀戮的写意手段反复使用过。我不想说王晓鹰在重复自己,一个好的戏剧手段,也许反复使用也没关系。但是,这种突兀的感觉处处都是,直接影响到观剧的效果,一直看到最后,做了很大的努力,我都没有真正进入莎士比亚的剧情里,就像隔着厚厚的云层,看不见太阳的真面目。我的情绪,还有感觉,还有每次看王晓鹰话剧时习惯性要拷问灵魂的冲动,统统被充满舞台的中国元素阻挡着,无法深入。

舞台上的中国元素多得让人眼晕,演员们穿的是夸张的汉服,剧中使用的座椅、权杖和面具是“三星堆”的图腾符号,安夫人和小王子画着戏曲脸谱,表现战争用的是京剧程式化表演、中国传统音乐、舞蹈、绘画、民族打击节奏……太多了。当用毛笔写的经典台词“一匹马,一匹马,用我的王国换一匹马”悬挂在舞台的时候,我甚至有了被淹没的感觉。

满腹疑问,不明白王晓鹰为什么要拍一部贴满了中国元素的《理查三世》,好在演出结束后有一个介绍,解释了我看剧时的疑问。

原来,这一版的《理查三世》是为伦敦奥运会的文化活动专门排演的。剧院领导坦言,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要借这个机会把中国的文化传播出去。

释然的同时,更大的疑问也产生了。传播中国文化没错,我们一直在提倡弘扬中国文化,让更多的人了解中国。但是,借一部莎士比亚的剧传播中国文化真的是合适的对象吗?中国元素跟莎士比亚拼贴在一起,真的能起到互相辉映的效果吗?如果不是,岂不两败俱伤?

我的感觉,《理查三世》和中国元素,虽然没有严重到两败俱伤的程度,但至少起到了互相抵消的效果。

如果一定要传播中国文化,汤显祖的《牡丹亭》或许比《理查三世》更合适。

当我仔细回忆《理查三世》的时候,我注意到了王晓鹰对《理查三世》作了大胆的改动。在莎士比亚的原作里,理查三世是一个身体残疾的人。王晓鹰大胆地去除了理查三世身体的残疾,把他塑造成了一个正常的健康的野心家。这个改动是对莎士比亚时代局限的一个突破。跟残疾人的阴谋和欲望比,一个正常人的阴谋和欲望更有普遍意义,也更具当代性。但是,这些可贵的努力,被过多的中国元素遮蔽了。

当话剧很单纯的时候,当话剧只承担作为话剧的理想时,话剧与观众建立思想情感交流的深刻程度和复杂程度几乎是没有限度的,这正是话剧的魅力。可是,当一部话剧承载了太多话剧之外的因素,它就已经陷入了实用主义的陷阱里,它的魅力便大大地打了折扣。《理查三世》就是一出莎士比亚的戏剧,不应该让它背负太多的使命。这部负重的《理查三世》之所以变得面目模糊,没能达到一部经典巨作应该有的冲击力,原因就在这里。

2012-04-02 □川 妮 1 1 文艺报 content33454.html 1 变味的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