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四月初八是佛诞日。
这一天,迦毗罗卫国降生了一个太子。传说,这个小太子刚一降生就会走路,向东走七步,向西走七步,向南向北也各走七步,右手指天,左手指地,预示他将舍身出家,普度众生。这时,美丽的天女在他的头顶飞翔,撒下瑰丽的花朵为其祝福,璀璨的金龙在他的身边盘绕喷水为其洗浴。后世佛门根据这一传说,在四月初八给太子形状的佛像盥洗,谓之浴佛,这一天称浴佛节。
浴佛节在我国最早见于《后汉书·陶谦传》。由于《三国演义》的缘故,陶谦这个人物为我们所熟稔,为了抵抗曹操的残暴,他曾经三让徐州,然而真实的历史是他并无此举,却被动地与浴佛多少有些关联。使其与浴佛发生关联的是笮融,据《后汉书》记载:笮融是陶谦的同乡,因为有乡谊,陶谦对笮融很信任,让他督运广陵、下邳、彭城的粮食。然而,没有想到是,笮融却把这三郡的资财都扣留下来营造佛寺:“上累金盘,下为重楼,又堂阁周回,可容三千许人。”又给贴金的佛像穿上锦绣,“每浴佛,辄多设饮饭,布席于路,其有就食及观者且万余人”。吃饭与观看的差不多有一万多人,可见场面浩大。曹操攻打陶谦时,笮融逃离徐州,南奔豫章,后为扬州刺史刘繇所破,“走入山中,为人所杀”。
到了宋代,浴佛的场面更为奢华神奇。据《醉翁谈录》所载,东京汴梁大相国寺的浴佛场面最为独特也最具吸引力。甫见曙色,“合都士庶妇女”便骈集到这里,僧人“环列既定”,端出一个“广四尺余”的金盘,放在佛殿前面,同时将一顶紫色的帐幔覆盖在佛殿上空。帐幔十分华丽,用金线织出龙凤与花木的形状。“良久,吹螺击鼓,灯烛相应,罗列香花”,迎接一尊金色的太子佛像,“高二尺许,置于金盘中”,“众僧举扬佛事,其声震地”,“士女瞻敬,以祈恩福”。这时叫人惊异的事情出现了,金色的佛太子突然活动起来,在金盘里“周行七步”,观者为之愕然。过了一会儿,僧人揭开紫色的帐幔,露出九条饰以金宝的龙,水从金龙的嘴里喷进金盘,“须臾,盘盈水止”,这时,有品德的高僧举起一只长柄勺子,从盘里舀水,给佛太子沐浴。“浴佛既毕”,瞻礼的人群纷纷向僧人请求浴佛之水,这样的水据说可以治疗眼疾与其他疾病。而浴佛之水的确不是普通之水而是放进了各种香料,放进都梁香的为“青色水”, 放进郁金香的为“赤色水”,放进邱隆香的为“白色水”,放进附子香的为“黄色水”,放进安息香的为“黑色水”,种种不一,各有做法而已。
这一天,还有行像与舍缘豆法事。行像,是把沐浴过的太子佛像放在白象上,在街上巡游供信徒瞻仰。舍缘豆,是僧人把煮熟的豆子施舍众人,这个活动仅为北京的寺庙独有,相传始于京西的万寿寺。在浴佛日之前,僧人们开始拣豆子,每拣一粒豆,便宣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在佛诞日这一天把豆子煮熟,施舍众人。被舍者,每食一粒亦宣一声佛号,从而与佛结缘。在民间,一些信佛之人亦在四月初八,把煮好的豆子放在盆里,于门前巷口赠送行人,每人一二瓷勺。赠送之时必祝:“结缘”。而受豆之人必答:“有缘”。普通百姓是这样,王公贵族也是如此,金寄水在《王府生活实录》中谈到睿亲王府的情形是:“在浴佛节的前夕,就要备齐青豆、黄豆、香椿、咸萝卜等原料,然后将豆子洗净,胡萝卜切成小丁,香椿切成细段,加花椒、盐渗和烧煮,至初八日清晨煮毕。趁缘豆尚有余温之际,先供佛,后施舍。”把豆子放在一个大笸箩里,由两名太监抬出府外施舍,“舍毕归来,登堂回话,照例要说:‘回太福晋话,万众结缘了’,才算交差”。这时的结缘不是结佛缘,而是结人缘,与红尘之中的万众结缘,求得福分。
舍缘豆的做法,在《红楼梦》中演化为结寿缘。第七十一回,讲述贾母“八旬之庆”。因为是80岁的寿庆,所以场面很大,从“七月二十八日起,至八月二十五日止,荣、宁两处,齐开宴筵”。宁国府招待男宾,荣国府招待女客,上至皇亲王公,下至长官诰命,林林总总,紧张忙乱不堪。但是忙中有闲,又请了两个姑子去贾母那里拣佛豆,这时凤姐来到贾母房中,因为与邢夫人怄气,凤姐的眼睛哭肿了。鸳鸯笑道:“别是受了谁的气不成?”凤姐道:“谁给我的气受了?便受了气,今天是老太太好日子,我也不敢哭的。”听了这话,贾母让她和尤氏在这里吃晚饭,又说:“你两个在这里帮着两个师傅,替我拣佛豆儿,你们也积积寿。”“前儿你姊妹们和宝玉都拣了,如今叫你们拣拣,别说我偏心。”说话时,“先摆上一桌素的来,两个姑子吃了;然后才摆上荤的,贾母吃毕,抬出外间”。尤氏、凤姐吃毕,“洗了手,点上香,捧过一升豆子来。两个姑子先念了佛偈,然后一个一个拣在笸箩内,每拣一个念一声佛”。洗手、点香、念佛偈,之后才是拣豆,拣一粒豆,念一声佛,念什么呢?自然是“南无阿弥陀佛”了。这些豆子做什么用呢?“明日煮熟了,令人在十字街结寿缘。”如何结寿缘,《红楼梦》没有交代,根据上面的做法推演,应该与舍缘豆不会有大区别。当是贾府的仆人站在十字街头,舍豆之时,大概会说:“结缘”。受豆之人答曰:“有缘”。舍完了缘豆,还要向贾母报告:“回老祖宗的话,与万众结缘了”。中国人讲究缘分,与佛结缘叫佛缘,与人结缘叫人缘,自己做寿,通过舍缘豆的形式而求得别人的祝福,便是结寿缘了。然而,话虽如此,在贾府那样的地方,即使在贾母寿日,人与人之间“乌眼鸡似的”,也未必都有缘分。就是在这一天,因为凤姐昨晚捆了邢夫人陪房费婆子的亲家, 邢夫人很是愤怒,当着众人说了这样的话:
我听见昨儿晚上二奶奶生气,打发周管家的娘子捆了两个老婆子,可也不知犯了什么罪。论理,我不该讨情,我想老太太的好日子,发狠的还舍钱舍米,周贫济老,咱家先倒折磨起老人家来了。不看我的脸,权且看老太太,竟放了她们罢。
邢夫人的话软中带硬,夹枪带棒,凤姐听了这话,当着许多人,又羞又气,“一时抓寻不着头脑,憋得脸紫胀”,她做这事原本是维护尤氏,因为这两个老婆子对尤氏不敬,不料尤氏并不领情反认为她“太多事”,而王夫人也认为邢夫人说的是,喝命放了这两个老婆子,理由是“老太太的千秋要紧”。在贾母的寿日,本当喜气洋洋,却发生了这样诡异的婆媳斗法,这就难免使人惊诧叹嗟,缘分这东西,何则可以通过一粒小小的豆子,在十字街头与陌生人挽结,却难以在同一个屋檐之下相通相连而同室操戈,缘分就是这样不可思议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