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冯与蓝的相识缘自她的一篇童话,是发表在《摆渡船·起航》中的《一只猫的工夫》,故事中有一种特别的想象力。布鲁诺·舒尔茨说,“让作家太理性地分析自己的作品,并不是一个好政策。这就像要求演员扔掉面具:会毁掉那出戏”。所以我并不打算让冯与蓝来分析她的作品,我想知道一些与作品相关的或者作品之外的东西——只属于冯与蓝的或构成了冯与蓝的东西。
从写带有先锋实验性质的小说,到现在写儿童小说和童话,冯与蓝认为,创作儿童小说和童话更有挑战性。写实验性质的小说只需要对小说本身负责,重点放在观念和技术上,而儿童文学作品一定要考虑孩子们是否可以接受、喜欢,同时也要关注观念和技术,反而难度更大。
讲好故事,是无论写哪种类型的小说都该具备的基本功。从文字语言上说,用更简洁、清晰的语句讲好一个给孩子们看的故事本身并不简单,而且还要有趣味,要让孩子们觉得好玩,这个好玩不是恶搞,也不是笑不出来硬要你笑,而是一种幽默,成年人看了之后还会有更深入的思考。就《一条杠也是杠》来说,她的这个希望已经实现了。
几年前有朋友建议冯与蓝充分利用当老师的优势,写写儿童小说,她试着写了一段,发现写不了。她说,“并不是说跟小孩打交道就能写儿童文学,也不是说把语调变幼稚就是儿童小说,它需要一种特别的视角,和自己的工作、所见所闻拉开恰如其分的距离,那时我没有做好准备。2009年,梅子涵到我们学校做了一次讲座,对我很有启发,我觉得自己的儿童文学观念需要更新了。之后我又参加了上海儿童阅读论坛,收获颇丰。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看上去简简单单,却偏偏能够打动成年人,它们有一种把心灵从灰尘中剥离出来的力量。然后我觉得,好像可以动笔写儿童文学了。”
去年《少年文艺》第12期刊登了冯与蓝的儿童小说《我的同学余走兔》。在这篇有趣的小说中,儿童的形象鲜活、真实,就是在生活中随处可见的那种孩子。徐超逸、朱伟业、韩薇薇,还有“我”,这几个孩子仿佛就在眼前,使读者很自然地走进了故事,而不仅仅是旁观。
在《一条杠也是杠》中有一个叫“冯与蓝”的人物,和作家同名。我看到便想到库切,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颇喜欢在自己的作品中使用自己的名字,《幽暗之地》和《夏日》中都有。读者总忍不住要猜测,这些信息里真的部分有多少,是哪些?而阅读的过程,也可以看做是作家和读者博弈的过程。所以,看到冯与蓝写“冯与蓝”,我很想探究一番。在作品中用自己的名字,到底有无有特别的意义?
因为姓冯,喜欢蓝颜色。2004年她开始用冯与蓝作笔名写小说。在作品中用“冯与蓝”作为角色名算是突发奇想。故事里的“冯与蓝”有作者小时候的影子,但那是一个虚构形象,她叫冯与蓝,你也可以叫她冯与白,冯不蓝……名字只是一个符号,当然,作者为了给小说人物起名字也是费尽心思。
的确,通过不同的视角展现出来的故事会有不一样的味道。而童话和小说的味道也大不一样。童话和小说都是虚构的,虽然虚构的程度和向度不一样。安徒生说,因为你不幸福,不过,你还没有不幸福到足够的程度,所以,你压制不住自己虚构、说谎的冲动。
冯与蓝觉得安徒生这句话的意思是,作者会因为内心有不快乐、不满足的情绪,所以才会拿起笔写小说。她说,“我不知道其他作者是怎样的,至少我从小就是个挺敏感的小孩儿,经历过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的沮丧时期,也体会过以为不被人理解、只想独处的孤独感,但也就是因为敏感,所以一点好玩的事都会觉得好笑。事实上,几乎每一个人都会有不怎么快乐、不怎么幸福的时候,人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心满意足,否则也就失去了追求幸福的动力了。但人肯定拥有趋向光明和快乐的本能,每个人都有,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对作者而言,写字且写出好文字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既然厨子能把各种滋味都放进菜肴里面去,作家自然能够把以前的牢骚、现在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好感都写进文字中。安徒生的人生历程中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幸福,我小时候看他的童话觉得有意思,成年后再看,有好多篇都叫我难过,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们从他的童话中读到美和好。”
常有作家说不是自己要写,而是缪斯借他的手来工作,笔下流淌出来的句子连他自己都觉得惊奇。说起促使冯与蓝写作的诱因,她笑称离缪斯还有点儿远,“到目前为止,好像缪斯还没有光顾过我,不知道以后会不会来,我16岁之前最好的成绩不过是参加上海市作文比赛得了三等奖,一看见命题作文就发挥不好,这是没办法的事。心里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偏偏又喜欢写,那就只好一直写下去了。写完一篇,不急,放两天,再修改。一篇小说,从构思到写下第一个字,再到写完,整个过程作者的想法肯定有变化,那么写完以后放一放,等那些句子离你远一些,淡一些了,再拿出来,细读、思考、修改……尽可能将小说的语言打磨精细。”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喜欢的作家并深受他们的影响,说起喜欢的作家,冯与蓝像个展示心爱之物的孩子般说道:“从小说创作的角度来说,海明威、塞林格我都喜欢,简洁有力的句子,准确清醒的描述,他们都擅长讲故事而又能很好地呈现小说这种文学体裁本身的优雅结构。安徒生、格林兄弟和王尔德的童话是我小时候的启蒙读物,前两者的影响自不必多说,许多同龄人都有同感。王尔德的《快乐王子》是第一篇让我哭得稀里哗啦的童话,因为我小时候看的版本,最后一段是快乐王子的心被扔在垃圾堆里,裂开了,那只死燕子也在那儿。童话的结尾怎么可以这样,我不知道哭了几次,太难过了。后来我去查原文,一读之下才知道,这童话真正的结尾是王子和燕子都去了上帝的花园,在那里获得永生。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读到少了结尾的《快乐王子》,它带给我童年很大的阴影。舒比格的童话也很有意思,我难以用一两个词去形容他的作品,读他的文字,就像把自己的内心投影在一堵白墙上,你能直接看见自己的情绪和情感。最想感谢的是梅子涵老师,是他给了我创作儿童文学的信念,一个扛梯子的点灯人,这个意象真是既帅又深邃啊。”
她希望有更多的作家能为孩子们写写小说,写写童话,希望更多人了解儿童文学、喜欢儿童文学、走进儿童文学。这样的愿望是热爱儿童文学的人都会有的,也是愿意和他人分享美好的人都会有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