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西“礼泉阎家”可谓名门望族,这个家族出了一大批文化人,作家、学者、教授,远近闻名,影响颇大。尤以阎景翰、阎纲、阎琦、阎庆生等父子叔侄四人,为文学界所知。他们敬重孙犁人品,推崇孙犁作品,或学习、或评论、或研究,皆与前辈作家孙犁有着很深的缘分,成为一个有趣的文化现象。
阎景翰,笔名侯雁北,是“礼泉阎家”的“家长”,阎琦的父亲,阎纲、阎庆生堂兄弟的叔父。阎景翰1928年生于陕西礼泉,曾在一野政治部文工团任职,后任陕西师大文学院教授,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老先生一生布衣素食,与世无争,但拥书自雄,桃李满天下。他从16岁起就开始发表文章,解放后在大学里教书,一边给学生讲授写作课程,一边业余从事着散文创作,惯用笔名“侯雁北”源自《吕氏春秋》,取“候雁北、草萌动”之意。阎景翰先生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以小说《豆腐坊里》《井》步入文坛,出版有《童年漫忆》《侯雁北散文》《蓦然回首》等三本散文集、长篇小说《天命有归》及《文学创作:构思·结构·表达》《文体与创作》等多部写作理论著作,主编大型辞书《写作艺术大辞典》(孙犁为顾问之一)。1991年出版的《童年漫忆》,至今还为几位散文名家经常提及,而此书早已一本难求。其早年作品清新隽永,晚年作品则意蕴深远厚重,风格清雅简淡,颇得孙犁散文之神韵,人称“陕西的孙犁”。他的学生、陕西师大出版社原总编辑刘明琪评价说,阎景翰先生在散文写作上成就最为突出的是对民族语言的深入体味和运用,这种让文字达到返璞归真、不工而工的功力,可与孙犁、汪曾祺相提并论,在当代中国文坛并不多见。几十年来,他除上课以外,很少参加文学界的活动,闭户读书写作,与孙犁有点类似。文学评论家阎纲认为,叔叔阎景翰从事文学创作60年来,文情笔调直追孙犁。在庆贺阎老八十华诞暨从文从教60周年时,阎纲赋诗一首赠贺翰叔:“孔孟兼容老庄,尊鲁又投孙犁,翰叔八十才不尽,光前裕后期颐。”可谓知人之论。
阎景翰老先生的书房里挂着一副墨宝,20多年前出自书法家卫俊秀先生之手,内容是根据孙犁的《书箴》所撰,其词曰:“天道多变,有阴有晴。物有聚散,时损时增。淡泊晚年,无竞无争。抱残守缺,以安以宁。”老先生将其视为自己一切行动的准则。阎先生65岁离休后,才真正坐在家里做了一个作家,今已84岁了,仍笔耕不辍,醉心创作,不时有散文作品见诸报端。前两年,老先生用电脑写了一部40万字的长篇小说《天命有归》。
阎纲,当代文学评论家、散文家,阎景翰先生的堂侄,1949年参加解放军宣传队,后创建本县文化馆和县文联;1956年大学毕业,客居北京50多年,先后在中国作协、文化部工作,是国家有突出贡献专家。编辑过《文艺报》《人民文学》《小说选刊》等8种报刊,出版有《文坛徜徉录》《文学八年》《冷落了牡丹》《惊叫与诉说》《我吻女儿的前额》《三十八朵荷花》《爱到深处是不忍》等20多部评论集和随笔杂文散文集,多次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和中国新文学学会研究成果表彰奖,其中单篇《我吻女儿的前额》和《三十八朵荷花》获“首届冰心散文奖”和“感动中国的爱情故事征文奖”,《五十年评坛人渐瘦》获“汉语文学女评委大奖”头等奖,《报告文学是与非》和《我的邻居吴冠中》分别获“报纸副刊作品年赛”金奖。“文革”刚结束时,阎纲就曾登门拜访过孙犁,并就《铁木前传》以及怎样读书等问题与孙犁有过多次通信。1978年孙犁写给阎纲的两封信,收录在《孙犁全集》里。孙犁“十年荒于疾病,十年废于遭逢”这两句对自己中年经历的概括,就出自孙犁致阎纲的信中。
2008年春节,阎纲和阎庆生兄弟二人相约在北京的老鸭汤火锅店,围炉话孙犁,深究孙犁独有的意义和价值,热情洋溢,热气腾腾。阎纲认为孙犁一生悲欣交集,晚年得道,留给后世“孙犁现象”和“孙犁精神”。阎纲认为“文革”前后,孙犁的文风大变,从早年的柔情似水到晚年的忧愤深广,鲁迅的遗风贯穿始终,经过残酷的战争洗礼和更残酷的炼狱洗礼,成为中国革命文学史上以真文学独步文坛的第一人。他鼓励弟弟庆生继续研究孙犁,解孙犁灵魂深处未解之谜。作为他们兄弟此次谈话的文字成品,是对话体的《孙犁的话题》,刊于《美文》,被数家报刊转载,并入评2008年度“中国散文排行榜”。
2011年夏,时值孙犁逝世9周年,孙犁女儿孙晓玲出版《布衣:我的父亲孙犁》一书。阎纲在座谈会上的发言整理成《只有一个孙犁》的千字文,《文学报》等三家报纸和《新华文摘》等三家期刊转载。
阎琦,是阎景翰先生的哲嗣,西北大学中文系资深教授,唐代文学以及李白、韩愈研究专家。1943年出生,1963年考入西北大学中文系。1978年又返回西大读研究生,师从著名学者傅庚生、安旗先生学习“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傅先生“以文学的方法研究文学”的治学方法对阎琦影响至深。中学时代,他就喜欢创作,广泛涉猎现当代文学作品,对孙犁及荷花淀派作家作品读得很熟,人生的目标就是做一个像孙犁那样的作家。大学二年级,他在报纸上发表了描写农村青年女性的短篇小说《柳歌儿》,是他的初次试笔,文字与笔调明显受到了孙犁作品《山地回忆》《吴召儿》的影响。可惜不久就开始了“文革”,他的作家梦破灭了。在大学任教后,虽然讲授的是古代文学,但对孙犁却一直未能忘情。他的研究生都知道老师喜欢孙犁和汪曾祺两位大家。他为本科生开“中国古代散文史”课程,从韩愈讲到欧阳修、苏轼,再讲到晚明小品和桐城派,经常旁枝逸出讲到现当代散文作家。现代散文家,阎琦最推重周氏兄弟,当代散文家,最推重孙犁与汪曾祺。近年间他偶然发表散文,其文笔老辣、清丽、灵动,又带一点桐城派的雅洁。只因作品不多,知者甚少。他的硕士论文《韩诗论稿》,与堂弟阎庆生的硕士论文《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质》,均在硕士毕业不久后作为专著出版,1985年同获省级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阎琦著有《韩诗论稿》、《韩愈传论》、《韩昌黎文集注释》(上、下)、《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李诗咀华》、《识小集》等学术著作多种。其学术论文,文笔之优雅精练,沉静省俭,仍能看出孙犁对他的影响,久为识者所称道。
阎庆生,鲁迅、孙犁研究专家,是阎景翰先生的堂侄、阎纲的堂弟,生于1944年,任教陕西师大文学院,博士生导师。早年致力于鲁迅研究,有《鲁迅杂文的艺术特质》《鲁迅创作心理论》等两部专著出版。晚年则倾心于孙犁研究,在《北京大学学报》《文艺研究》等刊物上发表论文十数篇,参与主编《孙犁选集》;30余万字的专著《晚年孙犁研究——美学与心理学的阐释》,2004年由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从心理学和美学的层面确实了晚年孙犁作为思想家和散文大师的实绩,为我们重构了一个“血肉丰满、具有良知良能、大器晚成的文学大师形象”(李跃力博士评语)。阎著的问世,标志着孙犁研究达到了一个新的境界(刘宗武评语)。老作家徐光耀先生说,此书有些章节他是含泪读的。2011年,阎庆生应一家出版社约请,撰写了中学生读物《阅读孙犁》。
阎庆生认为,孙犁在“文革”后所写《耕堂劫后十种》,富有经典性。这10本书是思想与艺术上整体性的突破,是散文界的空谷足音,是孙犁作为散文大师的凭证。孙犁晚年走向美学上的转型,从“行云流水”到“龙吟虎啸”,文字与笔法都变了,“真情流放”,抨击时弊,他的有些散文和《芸斋小说》都带有杂文色彩,深沉峭拔,苍凉悲壮。他说:孙犁始终不忘当年参加革命的“初心”“本心”,堪称革命的战士;晚年孙犁的精神,透过作品回旋着一个激越人心的主旋律:推进中国社会的民主政治。在一定意义上,孙犁是思想解放的先行者之一,称孙犁为“仁人志士”,他当之无愧。在纪念孙犁逝世9周年的日子里,他热情撰文向广大读者推介《布衣:我的父亲孙犁》这本新书。据我所知,他目前仍在苦苦地研究孙犁,可是他说:孙犁研究的力作,可能会出现在河北、京津学者的笔下。
一个西北小县的文化家族,折射了一个时代的变迁,从某个方位见证了当代文学的纵深与精髓。这个家族,共出版各类著作40多部。他们的主要成员,大多没有见过孙犁,却都那么钟情于鲁迅和孙犁,沉迷于他们的文学世界,这中间,难道没有一点幽深的道理吗?此中有深意,知者不妨回首一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