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家园?
这里原是郊区,种植大片的蔬菜和瓜薯,如今城市迅速发展,变成了住宅小区,几年时光,高楼耸立形成了幽静的院落,大门左侧院墙上“示范住宅小区”的铜牌在阳光下闪亮,穿制服的保安日夜坚守在门口站岗保安全,虽然院里并没有他们自己的家。高楼间有大片草地和竹林,每年的春笋钻出地面,几天里就长成高大的新竹,可有人随意折断嫩竹,让它们的生命很快夭折,但总有新竹会活下来,成为竹林的一部分,这就是命运吧。
竹林每年都在扩大。
院里大路两旁是伞状的泡桐树,叶片宽大,树身粗壮,夏日里为路人洒下浓荫,提供凉爽。喷泉周围是水杉,树身像旗杆般笔直,茂密的枝叶长成宝塔形,直插向天空,显得雄健威武。跳跃的喷泉抛洒闪亮的水帘落珠,甚是壮观。
新的小区里,满园呈现出旺盛的生命力。玫瑰花丛盛开在竹林周边,冬青树丛在楼前形成围栏,碎石小路上时常钻出一些零散的小草,草坪上也会长出几棵小树苗来,那是一棵槐树落下的果实自发长出来的。槐树很粗壮,串串白花清香溢四方,招来一群又一群鸟儿在树上聚会啼唱,十分喜人。只是草地上的树苗从未长成大树,园丁为了保持草地的平整和小路的干净,总是将小树和路面的嫩草拔除,好像它们选错了自己的位置,看来不是所有的事物都有一个可以等待的未来。青草的生命力却很顽强,只要有少许泥土,它就会长出来。而大片的小草肩并肩根连根地生长在草坪上,真像是给庭院铺盖了绿色的绒毯,令人赏心悦目。
一群麻雀双脚并拢着在草地上蹦达,时而朝身边的花喜鹊“喳喳”叫几声,喜鹊不屑于理会它们,继续姿态优雅地漫步,宽阔的草坪上有足够的草籽供鸟群采食。
草地边缘的大树上有个鸟窝,像一只悬挂在树枝间的摇篮,阳光照耀着摆动不止的树叶,仿佛在快乐地招手。雏鸟伸出小脑袋“叽叽”叫唤,急切地盼着大鸟寻食回来。
草坪一侧由柏树丛围起来一个小小的游乐场,里面安装了斗式秋千、压压板,还有尖顶的塑料滑梯,几个小孩子跑来嬉戏玩耍,惊飞了草坪上的麻雀和花喜鹊。
“哇……”3岁的小女孩跌坐在滑梯脚下,张大了嘴“哇哇”啼哭。
“怎么了柔柔?”看小孩的保姆中断了聊天儿,奔过来抱起小女孩。
“她推倒了我。”柔柔指着爬上了滑梯的女孩。
保姆把柔柔抱起来,责问说:“干吗推小妹妹呀!”
“她挡着我弟上滑梯!”站在滑梯上的女孩毫不示弱地说。
“你几岁?”保姆问。
“5岁!”女孩回答。
“这个小妹妹才3岁。你比她大,不该推倒小妹妹的。”保姆批评说。
“我弟弟还差一个月3岁!她比我弟大。”女孩不服气地说。
“那你也不该推小妹妹,摔伤了怎么办?”保姆教训说。
“她站在滑梯台阶上不动,挡住我弟上滑梯……我就推她!”女孩说完,抿紧嘴唇,一副什么都不怕的神态。
“你住几号楼?”
“我家不住楼。住在农贸市场那边的平房里。”
“怪不得。这孩子!你叫什么名儿?”保姆问。
“酸枣儿。”
“你弟弟什么名儿?”
“我弟名儿叫栗子。”
“酸枣儿、栗子,在外面玩儿,不兴讨人嫌的。”阿姨教训说,“你爸呢?怎么也不带着你们?”
“我爸去收废品了。”
“你妈呢?”
“我妈去做保洁工了。”
“那,谁带你们来这院儿里的?”
“我小叔儿。”
“你叔儿在哪儿?”
“在那儿!”
酸枣儿用小手指向对面的高楼,骄傲地回答。
“啊?蜘蛛人!”
小保姆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叫。
孤独的蜘蛛人
眼前一栋三十几层高的大楼,从楼顶垂下一根粗绳子,像蚯蚓一样蠕动着悠荡在楼窗外。绳子上系着小木板,一个瘦瘦的小伙子就坐在那狭长的小木板上。交叉成十字的保险带系住他的上身后背,仿佛他穿了一条背带裤。身边挂着一个水桶,不时地晃动着。小伙子手中紧握一把水枪,正在喷水冲洗大楼的外墙和玻璃窗。
小女孩柔柔惊讶地仰望着高楼外用水枪冲洗楼窗的人,忍不住叫道:“哎呀!他掉下来怎么办?”
“闭上你的臭嘴!我小叔才不会掉下来呢。住高楼的人才会摔下来!”
酸枣儿瞪了柔柔一眼,狠狠地说。
“为什么?”
柔柔怯怯地问,目光仍旧专注地眺望着空中的蜘蛛人。
“因为我小叔会爬高。他从小就爬树,胆子可大呢,怎么可能摔下来?”酸枣儿神气地说。
“那,住高楼的人为什么会摔下来?”柔柔问。
“住高楼的人往下看会头晕,那还不摔下来!”
“我家住在32层。我就不头晕!”柔柔不服气地说。
“把你拴在高楼窗户外的绳子上,看不吓死你。你不头晕?谁信呀。”酸枣儿挑衅地说。
柔柔紧闭上嘴,不作声了。
一阵风吹过,柔柔忍不住又望了望悬在空中的蜘蛛人。只见用绳子系在高楼窗外的蜘蛛人小伙子在风中荡来荡去,努力用脚控制住自己的位置。风扯起他的上衣,像一面鼓涨的船帆,他手中的水枪,喷射出一股水柱,冲洒在一扇扇透明的窗玻璃上,滚动的水珠儿在阳光照耀下闪闪发亮。
“让机器人洗刷大楼的窗户才好。”柔柔说出自己的心愿。
“胡说!机器人没有心,怎么会明白要把窗户擦干净?说不定会把窗玻璃打破呢!小丫头儿,你什么都不懂!”酸枣儿“哼”了一声,用手指捏下弟弟流出鼻孔的鼻涕,转身抹在了青草的叶子上,然后用衣襟擦了一下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根棒棒糖,剥开来自己先舔了一下,然后放入弟弟的嘴里。
弟弟栗子笑嘻嘻地嘬着棒棒糖,很开心的样子,他穿的开裆裤,屁股蛋敞露着,像脸蛋一样红通通的,肉乎乎的。姐姐事事呵护着他,一副很开心的样子。
艰难但快乐的外乡人
“亲人在那里,那儿就是我的家。”
这是酸枣儿一家人唱的歌。
酸枣儿全家租住一间小小的平房。附近各小区里的住户经常有人搬家,爹收废品时,把人家不要的旧家具捡了回来,布置自己的家。断了弹簧的大床垫上面铺放了硬纸板,铺上被子平平展展像一面大炕,躺在上面蛮舒服的。两个旧沙发垫子拼在一起成了酸枣儿的床,一个长圆形木头澡盆成了弟弟栗子的摇篮,虽然不能摇,爹给盆底儿安装了四个小轱辘,可以像小车一样推着走,从此成了栗子的专车。
家中的东西几乎全是捡来的,只有大床单是娘自己买的,白天总是爱惜地折叠起来,睡觉的时候才铺展开。整个家可以用一个纸箱子搬走,但全家人都满足而且快乐。爹常说:“京城里遍地是黄金。只要能吃苦,就不愁吃穿。”
娘说:“天上不会掉馅儿饼,等你伸手接着。井水也要靠自己提上来。路边的草自己都能长起来,人有两只手还怕不能活?”
傍晚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唱起歌来相当开心。
亲人在那里,那儿就是我的家。
东西不算多,房子也不那么大,
全家闯世界,再苦再累也不怕。
只要有活儿干,收拾东西就出发。
天南呀海北,人间何处不安家。
快乐过日子,小小孩子会长大。
争 吵
今天,酸枣儿和栗子跟小叔到新小区里来,这里有儿童游乐场。谁知却和小朋友发生了争吵。
一个小男孩儿骑辆三个轮子的儿童车跑来,他丢下小车跑向秋千,对正在追过来的老人喊:“爷爷,我要玩荡秋千,抱我!”
就在这时,酸枣儿抢先一步,把弟弟栗子放进了斗式秋千里,用力一推,秋千就荡起来。栗子快活地“咯咯”笑,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秋千荡来荡去,很不甘心地一步一步走近秋千……
酸枣儿大喊一声:“走开!撞到你活该。”
老人忙把小男孩拉到身边,嘱咐说:“优优,离远点儿。秋千撞到了很危险的。”
小男孩优优眼巴巴地望着荡来荡去的秋千,固执地说:“我要玩秋千!”
老人弯下腰来客气地对酸枣儿说:
“小朋友,游乐场上玩,不好抢占位子的。你们玩一会儿秋千,就让给优优玩好不好?”
“不好!我弟要玩好长好长时间!”
酸枣儿说着,用力推秋千,让秋千荡得很高,栗子开心地“咯咯”大笑。
优优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后来就“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老人忙把优扰抱在怀中,对酸枣儿讨好地说:“来!你们骑优优的三轮儿童车,让优优玩一会儿秋千,好不好?”
酸枣儿看了看崭新亮丽的儿童车,显然动了心。她把栗子从斗式秋千里抱下来,吩咐说:“快!骑儿童车去!”
栗子歪歪扭扭地骑上儿童车,酸枣儿追着弟弟奔跑,惊飞了草地上啄食的麻雀。
砰!栗子骑着儿童车撞在了水杉树上。
外乡人
酸枣儿脚上穿着不成对的破拖鞋,踢踢踏踏地推着儿童车回到小游乐场。
“我们不骑儿童车了,还给你!”
老人仔细看过儿童车,唠叨说:“你看看!你看看,新买的儿童车,你就给撞掉了一块漆……”
酸枣儿强辩说:“不是我们撞的!是大树撞的。”
“干吗不躲开树呀。”
“我们想躲开树,可车子不听我们的。我使劲儿用手拉它也拉不住……”
老人气呼呼地唠叨着,这时,栗子正在往压压板上撒尿,尿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栗子一边尿一面嘻嘻笑。
“你们这些外地人呀,真是的,你尿在压压板上,别的孩子怎么坐呢?脏死人了。”一位老太太说。
“我们应该向物业申诉,小区怎么管理的?我们交了那么多物业费,小区外面的人怎么可以随便进入小区的院子里来?保安干什么的?太不像话了!”一位抱着婴儿的阿姨愤愤地说。
“就是!就是!外面什么人都能进入小区里来太不像话了!”老人附和说。
“可他们毕竟是小孩子,又能把小孩子怎么样?”小阿姨说。
“我们当然不能欺侮小孩子。可她们这些外地人太没有规矩……”
“我们也是北京人!我爸妈、我小叔儿都在北京干活儿,我们就是北京人!”
酸枣儿不服气地尖声说着。
这时,优优从背包里掏出游戏机,玩起了射击和进攻,一阵轰鸣,引得众小朋友都围过来观看,酸枣儿拉着弟弟也挤到跟前,她伸出小手想触摸一下闪动的屏幕。
“别动!这是iPad,很贵的。”优优大声喊。
“100元?”酸枣儿羡慕地问。
“咦!几千元哪!”老人用手比画着感叹地说。“比电脑还贵!比电视还贵哪!”
“弄坏了,你赔得起吗?”优优神气地说。
酸枣儿眨了眨眼睛,得意地说:“我家有花猫,有大黑狗,有小白兔,还有刚孵出来的小黄鸭,毛茸茸的,会游水。你有吗?”
优优说:“你带它们到这儿来,让我跟它们玩儿,好吗?”
酸枣儿说:“花猫和黑狗不能来,它们要看家。”
“小黄鸭和小白兔呢?”优优问。
“小鸭和小兔,我可以带它们来。那你让我玩这个……扑……扑……”
“iPad!”优优说,“这个不能给你玩,会弄坏的。你玩一下YOYO球还可以。”优优说。
“爷爷,帮我把iPad收起来!”优优喊着,跑去玩攀登架了。
危急时刻
酸枣儿眼巴巴地看着老爷爷把游戏机收进背包里,自己只好无可奈何地跑向攀登架,眼望着优优脚踩一格一格栏杆往上爬,她正准备从优优的对面爬上攀登架,就听优优突然大声哭喊:“哎哟!爷爷……”
原来优优急急忙忙往攀登架上爬,快要达到顶部的时候,一只脚踩空,另一只脚一滑,身子悬空吊在了栏杆上,只靠两只小手紧紧抓住栏杆,眼看着身子就要坠落下来。
爷爷还在往背包里装游戏机,而且他离攀登架有十几步远的距离,老人腿脚又慢,眼看着优优就要从高处掉下来,大家都忍不住发出尖声惊叫。
就在这时候,酸枣儿奔了过去,让优优的一只脚踩在了自己的头顶上。虽然她的身子晃了两下儿,但酸枣儿没有躲开,也没有蹲下身来。
优优的一只脚踩到酸枣儿的头顶,因为有了支撑,另一只脚很容易就够到了攀登架的栏杆,紧接着,优优踩在酸枣儿头顶上的那只脚也蹬在了栏杆上。
爷爷奔到攀登架跟前时,优优已经从一层层栏杆上从容地爬了下来,大家都舒了一口气。
老爷爷连连夸赞酸枣儿说:“你这孩子,很勇敢,谢谢你哟……”
优优两脚踩在地面上,对酸枣儿友好地说:“我给你玩儿IPAD……”
酸枣儿却说:“不玩儿了!你看,我小叔收工了。小叔会带我们去买棒棒糖!”
酸枣儿说完,拉着弟弟的小手,跑向那降落到地面上的蜘蛛人。蜘蛛人把栗子高高举过头顶,转了两个圆圈儿,栗子快乐地骑在小叔的脖子上,嬉笑着、呼喊着,像个幸运王子。
“酸枣儿,明天,你来玩儿吗?”优优喊了一句。
“明天,我小叔要去别的小区冲洗高楼的窗户,离这儿可远了……”
酸枣儿说完,招招手,蹦蹦跳跳地牵着小叔的衣襟,走出了小区的院门。
“30年后再相会……”蜘蛛人高亢的歌声在夕阳中回荡,身影消失在院墙外。
是的,优优、柔柔、白胖胖的婴儿、光脚的酸枣儿、栗子,都会长大,各自走自己的路,30年后,他们又会是怎样呢……
插图:贾明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