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罗阳的妈妈!好妈妈!
您用温软的手轻轻握着我冰凉的手,沈阳这时的室外气温已是-20℃啊!但瞬间,我的心就被焐热了。
我是沿着罗阳回家的路寻觅到您的,一路上我仿佛看见您的儿子,我们民族的英雄——罗阳魁梧的身影。
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当那架性能良好的国产歼—15舰载机在“辽宁舰”航母的甲板上完美立足,中国的航空史从此写下辉煌的篇章。
您的儿子罗阳——中国航空工业沈飞集团董事长、总经理,就是此次行动的现场总指挥!
就在那个辉煌的瞬间,有谁知道一位母亲的心。
您的心,一直紧揪着,关注着那成败的瞬间。
妈妈是儿子的大地!儿子是妈妈的天空!
妈妈您一直仰望着天空。
您希望天空晴朗万里无云,这样,儿子和他的战友们研制的飞机就能更加顺利地着舰了。
我在自己曾经拍摄过的一部电影中借主人公的话说:“要是好多好多人都希望成功的事,就一定能成功!”
这一天果然万里无云,我们的歼—15舰载机从遥远的天边呼啸而来。所有现场的人们都像被鼓风机吹起来般,心脏满满地鼓胀着,仿佛一敲都会如战鼓般咚咚响。
妈妈!我们的舰载机飞过来了!它胜利地开怀大笑,我们成功了!
这正是“好多好多人都希望成功的事”啊!
罗妈妈您当时端坐在家中的电视机旁,笑得脸上都开了花。
您回忆起儿子的小时候,是那样的与众不同,玩,都要玩出智慧。比如不可以转弯的滑轮,儿子罗阳却琢磨着研究出“方向盘”,让它可以随意转动;后来在爸爸罗哥的指导下,开始自己安装收音机……
罗妈妈您又笑了。 您继续在屏幕上寻找——
不知为什么,您心里无缘无故地产生了某种不安。
不会的!不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是的。这一天是公元2012年11月24日,中国记住了这一天!世界记住了这一天!伟大的中华民族成功走向了海洋复兴之路!
但是就在这一天,您的儿子倒下了。
罗阳!他魁梧,他伟岸,他笑声朗朗,他身姿矫健,他精力旺盛,和他的战友和同事们一起,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用5年时间研制了比企业过去50年还多的新机型。就在临终前不久,他还带领企业员工在4天内实现了两个型号的新机完美升空。紧接着,他去珠海参加航展,又匆匆赶往大连“辽宁舰”,为命名为“飞鲨”的歼—15舰载机保驾护航……
一个这样精力超群的人,怎么会突然倒下呢?
从2012年11月18日到11月25日,罗阳在“辽宁舰”航母上度过了他生命中最后8天。这是一个伟大的生命高度浓缩的8天!
这8天的每个夜晚,“辽宁舰”航母第三层07号房间的灯光总是亮到很晚很晚,执勤的哨兵知道,这是歼15—舰载机总指挥罗阳的房间。哨兵轻手轻脚地走过罗总门口,生怕打扰了他的工作。
清晨,海平线上刚刚露开一丝淡红色缝隙,罗阳就起床了。他和大家一起过着军事化生活,并尽快熟悉了解舰上的各种情况,全神贯注地投入海试任务。在海训间隔时,又找设计测试人员一起研究舰上试飞后的结果……他就是这样,一点一点操碎了心!
2012年11月24号,那个万众欢腾的时刻,那个让人屏住呼吸热泪盈眶的时刻,有谁知道罗阳的心脏剧烈地疼痛起来。但强烈的责任感使他很近距离地面对呼啸而来的歼—15,就像面对自己即将诞生的孩子。他要记录舰载机着舰的每个瞬间,以便将来更好地改进,他要用自己的生命去迎接另一个灿烂的新生命诞生!而那轰隆隆的巨响,竟然迷惑了他对自己心脏的准确判断。
有谁知道罗阳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是怎样度过的?
妈妈知道!
妈妈的预感总是不会没有缘由的。
这是沈阳一条普通的小街,院子里住着的都是军队的离退休干部,多年来他们常常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大个子中年男人,走进这院子,院门口的牌子上写着“总后勤部沈阳干休所”。
院里的人们知道他叫罗阳,是一单元五层吴传英的儿子。
罗阳的父亲叫罗哥,是一位标准的军人,但英年早逝。
“老罗去世的那3年,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罗阳的妈妈始终没松开握着我的手。她没有眼泪,她的泪早流干了。而我的心,却被泪蛰得很疼。
当时,罗阳对妈妈说:“妈妈呀!还有我呢。”
从此只要有一点点闲暇,罗阳就会抽空来看妈妈,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但他总要牵着妈妈的手到楼下散散步。邻居们羡慕地说:“吴姨有个多么孝顺的儿子啊!”
每次离别时,罗阳在楼下都要抬头仰望住在五楼的妈妈。
每次离别时妈妈都要趴在五楼的窗口向儿子挥手。
住在这个干休所的人们全都记住了母子俩的这个经典姿势。
万万想不到的是,当胜利的捷报传来的同时, 母子俩已经是阴阳两世。
就在那个举国欢庆的夜晚,妈妈知道:儿子累了。
罗妈妈一个晚上都没睡踏实,总是在半梦半醒之中。这位上世纪50年代参军的老战士,自从把儿子交给了祖国,就一直等待着他凯旋的消息。作为一名曾经的军人,她更懂得儿子从事的工作是国家机密,她从不过问儿子生活以外的任何事情。
儿子是妈妈的天空!
看见儿子飞得那么高,那么好,妈妈多么放心!
但是这个夜晚,罗妈妈睡不着了。
她开灯,起床。摸摸索索从抽屉里找到了儿子罗阳的出生证,又找出两张“三好学生”证书,这是罗阳在北京航空学院上大学时,学校邮给家长的。
妈妈顺着儿子成长的轨迹,渐渐进入梦乡……
2012年11月25号。一大早起床,罗妈妈就有点沉不住气了。她几次拿起电话,想和儿子说点什么,但军人的职业习惯,使她又放下了话筒。她知道,如此重大的任务刚刚结束,不可以随便打搅他。
上午,罗妈妈忍不住给儿媳妇王希利打电话。
奇怪啊!希利不在家,是不认识的人接的电话,说是来修暖气的(其实是单位派来布置灵柩的人)。
妈妈立即有了不祥的预感。她有点慌张地给女儿罗明打电话,罗明没接电话。(其实罗阳的姐姐罗明已经和希利在护送罗阳回家的灵车上,已经悲痛到麻木。)
妈妈知道,她的天要塌了!
但是她决不相信有这样的结局。她把家中好吃的东西准备好,把一盆漂亮的蝴蝶兰放在儿子一进门就可以看见的门厅左侧。她知道,爱好摄影的儿子罗阳,曾经拍摄过的作品中有各种各样的蝴蝶兰的特写。
妈妈是儿子的大地,是儿子返航的港湾,她要在这里迎接儿子胜利归来!
罗妈妈不知道,就在这个时候,儿子已经回家了。
当天晚上9点,罗阳的灵车从大连赶回沈阳,沈飞集团千百个员工来高速路收费站的路口迎接他。
“先让罗总回家看妈妈!”这是亲人们的愿望,是全体沈飞人的愿望,是所有善良的人们的愿望!
罗阳回家了!灵车围绕着那条熟悉的小街,相信他看见妈妈为他摆放的蝴蝶兰了!相信他看见妈妈在楼上向他挥手!
这一夜,千百个沈飞人开着自己的车来到试机跑道,一齐打开汽车大灯,照亮罗阳回家的路!
这一夜,妈妈睡得很香。
2012年11月26日早上,中央电视台播送了一条举国震惊的消息:中航工业沈阳飞机工业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总经理,J15舰载机研制现场总指挥罗阳,在大连执行舰载机着舰任务时,突发急性心肌梗死、心源性猝死,经抢救无效,因公殉职,英年51岁。
我的天啊!
罗妈妈!请允许我这样称呼您,叫您一声“好妈妈!”也请允许我,一个有着30多年军龄的战友,向您致以军人的崇高敬礼!当您握住我的手,我的心碎了。而您,却是那样坚强,我看到了一位共和国老兵的意志和风采。
“谢谢您!培养了一个好儿子。”我忍着眼泪。
“不,他是国家培养的。”您这样说。
好妈妈!您的儿子罗阳,他的生命是一道闪电,照亮这世界的某个瞬间。这瞬间将永远定格并载入辉煌的历史!
我知道,儿子是您的天空!否则,您就不会连自己的结婚证都没保留住,却把儿子罗阳的出生证仔细地保留到现在。您无比珍惜地把出生证递到我手上,我看到那上面清晰地记载着罗阳的诞生日期:1961年6月29日下午3时16分。第四军医大学附属医院。编号:30070。
让人震惊的巧合是:罗阳出生的那年,恰好沈飞601所成立。罗阳大学毕业,就分配到601所工作了20年。之后他调到沈飞集团工作,而沈飞集团又恰好成立于6月29号。
罗阳啊!你是为沈飞而生,为沈飞而死!
更让我触目惊心的,是在出生证书右下角,那个罗阳诞生于人世间的第一个脚印。
那小小的稚嫩的脚印,在我热泪盈眶的视野中一点点放大,无限放大,直至整个天空!
天空中有好多好多架罗阳们研制的战机在飞翔!因得它们,才有我们国土的安宁啊!
谢谢您!罗妈妈!
只有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才能使一只这样稚嫩的小脚丫,蹒跚地走着走着,走上正道,走着走着飞上天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