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世界文坛

眼 离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因尼什波芬①,一个星期天早上。

阳光、泥炭烟、海鸥、船台、柴油机。

一个一个我们被交接到一条小船里,

每次小船都要可怕地下坠

和摇摇晃晃。我们三三两两

紧张地挤坐在拐角的短椅上,

顺从,刚刚亲近起来,除了船工

无人说话,当船舷下沉

似乎每时每刻都会进水之时。

大海非常平静,但即便如此,

当引擎反冲,我们的船工

晃动身体以保持平衡,伸手够舵柄时,

我还是对渡船本身的不稳和重量

感到惊慌。给我们担保的东西——

那快速反应、浮力、游泳等等——

一直使我苦恼。在我们去航海,

平稳地驶过深邃、宁静、

清澈透明的水面的时候,

我总是觉得,仿佛从另一条高高

航行在空中的船上俯瞰,能看出

我们多么冒险地驶入清晨,

徒劳地爱我们光着、低垂、被点数的人头。

Claritas②,这漠然无泪的拉丁语单词

完美适合那水边的石碑,

在那里耶稣站起,双膝不湿,

施洗者约翰把更多的水

浇在他头上:这一切在明亮的阳光里,

在一座大教堂的门面上。硬朗、

纤细、弯曲的线条代表

流动的河水。下面,在线条之间

奇异的小鱼熙来攘往。没有别的。

然而在那完全的可见性之中

石碑洋溢着不可见的东西:

水草、匆匆而去的被搅动的沙粒、

阴暗而无阴影的河流本身。

整个下午,热浪在台阶上颤动,

空气——我们在其中直面我们的眼睛——颤动,

好像代表生命本身的曲曲折折的象形文字。

从前有一回我那没淹死的父亲

走进我们的院子。他曾去河岸边

一块田里给土豆喷洒农药,

却不愿带我一起去。马拉喷雾器

太大又是新型的,硫酸铜有可能

烧了我的眼睛,那马是生手,我

可能会惊了马,等等。我朝屋顶上

一只鸟儿扔石子,随便为了什么,

同样也为了听石子的咔啦啦响,

可是他回来的时候,我在屋里,

从窗口看见他,目光散乱,

垂头丧气,没戴帽子显得古怪,

他的脚步失控,他的惊魂甫定。

他在河岸上拐弯的时候,

那马发了呆,直立起来,把大车

和喷雾器等等一切都颠错了位,

于是整套马车跃入了一个深深的

漩涡,马蹄、链条、车辕、车轮、马身

和马具,全都跌下世界,

那顶帽子早已欢快地沿较平静的

水域漂流而去。那天下午

我面对面看见他,他向我走来,

拖着出自河里的湿漉漉的脚印;

自那以后,我们之间就

再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可发生了。

(傅 浩 译)

2013-09-06 □【爱尔兰】谢默斯·希尼 1 1 文艺报 content11787.html 1 眼 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