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庐山疗养院,我遇到了一位边防军人,因为他的爽直,我们很快成了要好的朋友。有一天下午,我邀他一起到庐山影院去看《庐山恋》。开始,我还担心那是一部老片子,他没有兴趣,没想到他毫不犹豫满脸笑容地答应了。
《庐山恋》这部电影是我高二那年看到的第一部爱情电影。那时,农村放电影是一个村一个村轮流着放映。记得在我看了第一场《庐山恋》后,整整追着看了一个星期,乐此不疲。庐山的秀美风景、女主人公的大胆热烈与漂亮,从此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记忆里。在我青春的梦乡里,时常梦想在自己的生活中也能出现像《庐山恋》一样的爱情。
边防军人姓车,叫车长宏,人长得又高又瘦,脸膛黑里透红,看他的面相就知他来自高原,来自紫外线照射强烈的边防。车长宏在中印边境一个没有名气的红旗拉口哨所任哨长。他当兵13年,在哨所服役13年,一个真正的边防军人。他给我讲,在他30岁的生命历程中,有3个地方他待的时间最长,一个是离他的故乡甘肃敦煌不远的山沟乡村,他在那里整整生活了17年;另一个是红旗拉口,那是他的第二故乡。他从敦煌直接到了边防,3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后,他就被分配到了红旗拉口哨所,一干就是10多年;最后一个是庐山,本来他与庐山是没有什么牵连的,当兵第8个年头,他作为优秀边防军人第一次到庐山疗养,观看《庐山恋》电影时认识了一个姑娘,从此他与庐山结下了不解之缘。
与庐山姑娘相识相爱,是车长宏一生难以忘怀的记忆。当我与他来到庐山影院大门口的时候,他对着一旁一块写有“庐山恋”的石头,跟我讲起了他与心上人认识的经过。他说,当时正值旅游旺季,看《庐山恋》的人非常多,票十分紧张,当他正准备走进影院的时候,一个姑娘突然对他说:“大哥,你手上有多余的票吗?”面对姑娘的微笑,他马上伸出手,将手中的票递了过去。姑娘要给他钱,他没有要。他说:“小事一桩,我在庐山疗养,有的是时间,今天看不成,明天、后天还可以再来。”姑娘在九江旅游公司工作,叫卞玲。当时正逢1998年抗洪抢险过后第2年,卞玲听说他是边防军人,一下子对他产生了好感。卞玲约他在第2天的同一时间,在写有“庐山恋”的石头旁见面,以表她的感激之情。
车长宏抽了一口烟继续对我说,没想到第二天庐山大雾弥漫,到了下午大雾还不见减弱,一米之外都很难看清人的面孔。他提前步行来到约定的地方,看满山的大雾,他不知道卞玲会不会按时到来。因为雾大的原因,路上根本见不到什么行人。在电影即将放映前,卞玲姑娘却像天女下凡如期而至。车长宏万分惊喜,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与女孩相约,第一次与一个姑娘看电影。卞玲之所以迟到,原因在于雾大,公共汽车停运,她从山那边步行10余里来到电影院。
因为一张电影票,边防军人车长宏与导游姑娘卞玲相识,他们像《庐山恋》电影里的男女主人公那样谈上了恋爱。美丽的庐山,每一处秀丽的风景,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留下了他们热烈相爱的身影,以及他们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他们的爱情故事因看《庐山恋》而起,也像《庐山恋》那样一波三折。因为地域的不同,他们一开始遭到了卞玲家人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山高路远,饮食文化差异太大,结婚之后两地分居困难太多。卞玲姑娘采取软磨硬泡的办法做通了父母的工作。卞玲的父亲见女儿下定决心,非车长宏不嫁,只好同意了他们的婚事,但提出一个条件,必须落户九江,因为他们只有这一个宝贝姑娘。车长宏说,他没有任何条件,只要能娶上卞玲,他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他们好不容易领取了结婚证,可到了结婚的日子,车长宏又因战备训练和气候的影响,先后几次推延婚期。2003年,他们终于走进了婚礼的殿堂。
车长宏饱含热泪地给我讲,他与卞玲结婚之后是幸福的。可是,就在他们新婚后的第2个月,一次偶然的事故,却让卞玲从此与他阴阳两隔。那是2003年的夏天,他们在九江举行婚礼的一个月后,卞玲从拉萨乘坐长途汽车赶往红旗拉口,车到加措就没了通往前面的汽车。卞玲姑娘按照车长宏的安排,在加措换乘部队开往红旗拉口的给养车,汽车沿着山边向红旗拉口哨所进发。蓝天、白云仿佛就在头顶,卞玲一次次兴奋地伸出双手,去抓那随车而行的美丽云朵。汽车翻越一座座高山,眼看快要到达红旗拉口哨所山脚下时,蓝蓝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转瞬之间下起了暴雨,一时间山洪爆发,通往前面的一座桥梁被洪水冲垮,给养车再也无法前行。一车人赶忙下车,望着滚滚的河水而兴叹。就在带车的干部决定打道回府的时候,卞玲做出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决定,她要顺河而上,借助山梁,绕到河的那边去,然后沿战备公路到达红旗拉口哨所。在场的人听了都十分的惊愕,他们都没想到一个纤弱的女子,会有如此惊人的想法、决心和举动,带队干部劝她,河的上游,山高林密,十分危险,让她一起跟车回去,择日再到红旗拉口哨所。可是,卞玲下定了决心,执意前行,说自己就生活在长江边,会游泳,而且常年奔走于庐山、井冈山,对大山熟悉。无论带车干部怎样劝说,都无法改变卞玲的主意,最后没有办法,带车干部只好让一名同回红旗拉口的士官陪同卞玲。为防止意外,带队干部将自己的手枪交给了士官,并带足了子弹,带足了干粮。
士官在前面带路,卞玲跟在后面,一开始路还好走,越往山里走,路越陡峭,因为缺氧,走不多远,两人便开始气喘吁吁,有几次士官都打了退堂鼓,没了往前再走的信心。可是,卞玲每休息一次,每接近红旗拉口哨所一步,她的意志就更加坚定一分。他们在中午的时候,终于走到了河的最上游,那里水小多了,但依然湍急,在两块巨石上,一棵粗大的树干架在上面。士官说,这是猎人行走的路。树身仅供一人行走,为了安全起见,士官先上树探路,并敏捷地过了桥,当他决定返回接卞玲过桥时,卞玲没有同意,她勇敢地踏上了卧在河流上面的树干。树身很粗,走在上面给人很安稳的感觉。只是下着雨,上面很滑,卞玲张开双臂,小心翼翼往前行走。眼看卞玲就要到达河的南岸,再往前走两米,就能安全过河。此时山谷里突然刮起一股猛烈的旋风,穿在卞玲身上的军用雨衣被吹得像帆一样,她那轻盈的身体像燕子一样被吹得飞了起来。士官急促地高呼:“站稳了,趴下,趴下。”士官的声音却被风吹走了,他伸出的手,什么也没有抓到,只抓到了翻滚的乌云。
车长宏坐在刻有“庐山恋”的石头上给我讲,天黑时,士官才一身水一身泥回到了红旗拉口哨所,痛哭流涕地给他讲了卞玲被风吹走跌进山谷的经过。那一晚,红旗拉口的哨兵们都哭了,因为他们知道,卞玲执意要在当天赶到红旗拉口哨所,是受全体官兵的邀请,为他们举办独特的婚礼。
卞玲为了心爱的恋人,为了雪山上的婚礼,为了边防军人,为了让战士们享受一场婚礼的幸福,就这样奉献了她年仅23岁的生命。车长宏泪流满面地从口袋里摸出精致的酒壶,往壶盖里倒了一滴酒洒在身旁的石头上,然后仰头喝了一口酒继续讲他与卞玲的美好故事。他说,卞玲是他一生中碰到的最好的姑娘,也是他一生遇上的惟一的好姑娘。9年过去了,只要有机会,他都会利用休假时间到庐山,或申请来庐山疗养,看庐山风光,看《庐山恋》的电影,重复地走他们走过的路,看他们看过的风景,只有这样,他的心才能得到慰藉。因为只有这样,他才切身感到卞玲就在他的身边。
车长宏说,庐山电影院几十年只放一部《庐山恋》,创下了吉尼斯世界纪录,我每到庐山一次,少则10天,多则半个月,几乎一天看一次,加起来也看了近百场。他担心我不相信他讲的话,就从军用挎包里拿出了厚厚一把庐山影院电影票存根。我接过那厚厚一把《庐山恋》的电影票,觉得是那样的沉重。我想,这才是一个边防军人对自己心爱女人最忠实最深沉的爱,也是对他们纯真爱情最有力的见证。我还想,如果不是边防军人车长宏就坐在我的面前,我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
他说他以后还要继续来庐山,看电影《庐山恋》,不为别的,只为满足对卞玲的思念,只为有一天感动庐山影院的员工,将卞玲那美丽的照片一同挂在庐山影院的展览厅里。
在庐山疗养的日子里,我与车长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他说自从卞玲随风而去之后,他没有心情再爱另外的女人。他说当今不少的女孩,世俗功利,见面谈的不是爱情,而是车、房子和票子。卞玲就不一样,她什么都不要,只爱他这个其貌不扬的边防军人。
随着与车长宏的深入交往,车长宏与卞玲的爱情故事,让我亲身感到,他们的爱情完全可以写一部新的《庐山恋》。我深信这部爱情故事要比《庐山恋》更加真实、凄婉、感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