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版:文学院

高凯的三重影像

□叶 舟

诗人那时还应是少年,因为诗歌,大家啸聚在晋西北的大山里,成为第十二届“青春诗会”的一员。20年前的记忆已经黑白参半,多数学员早就远离诗歌,泥牛入海,只有高凯、张执浩、池凌云和我这些小伙伴们还在雨打风吹、宁死不屈地写着。时间剩下的是灰烬,但灰烬是热的。

在晋西北,我和高凯同住一个寝室。月黑风高之时,邹静之老师便和我们挤在房间里,一边吃烤玉米,一边喝酒,然后鬼哭狼嚎地大唱民歌。高凯不善唱歌,却趴在被窝里写诗,也许那些乡谣触动了他心中的什么。某天早起,高凯肃穆地对我讲,他要提前离会,因为,他想吃家乡的面食了。然后他走了,扔下了我这个甘肃小老乡。

后来我才明白,那是一张深刻的请假条,不容置疑。

高凯的家乡在甘肃庆阳合水县。——这里是黄土高原最高潮迭起的部分,曾经诞生过《诗经》、秦腔、皮影戏、道情和红色武装,也是五谷杂粮至为醇正的所在。高凯自小捧着这里的碗,吃着这里的饭,说着这里的话。事实上,高凯全部的诗歌作品,也来自这一碗皇天后土所赐的珍贵面食。

于是,风卷残云,捞面入肚,开始酝酿起满腹的乡愁。

这些年,高凯相继出版的诗集《纸茫茫》与《乡愁时代》等,便是他对家乡的礼赞和供养,更是他30年诗歌创作生涯的全部精华。他带着诗行和方言,只为了一次次“还乡”。他会唱歌的,只不过这歌声像农耕时代一样,已渐行渐远。

此去经年,高凯也早已离开了庆阳,在省城谋生。他也曾在诗歌中“反抗”,也曾“革命”,试图用语言融入这钢筋水泥、灯红酒绿的都市丛林,但蓦一回头,他才发现故乡并不遥远,故乡在望。恰是在这一阶段,高凯创作出了他最值得称颂的乡韵诗篇,也因此成了乡土诗歌的优秀代表诗人之一。

乡愁是一枚钉子,钉住了这个诗人。不仅过去,还有将来。

所以在我看来,乡愁同样也是一种革命,这是高凯诗歌实践中的一种真实写照。高凯从皇天后土的陇东一角起步,以诗为戟,逐渐廓清了他的艺术和生活的宽幅。他最初的作品描情状物,勾画简略,充斥着旧年的记忆、风土和故乡,一如他的钢笔画。此后,他不再满足于自己,他需要深度,于是他从乡土抒唱中跃升而出,抵达了乡愁的沉吟。说高凯的诗只是乡村的、地方的,乃是一种粗暴和简单。因为在他的作品中,生命的乡愁犹若一枚发光的徽章,质地精纯,无所不在。

就像高凯夫子自道的那样:“没有故乡的诗人是可疑的。”

院长的诗歌应该是汪洋恣肆的,也应该是劈头盖脸、蛮不讲理的,但在诗人高凯的身上,却呈现出了逻辑严密、井井有条的另一面。在甘肃,高凯是省文学院院长,更是一位文学活动的杰出组织者和策划者,干得风生水起,有口皆碑。

在他的主要创意下,这些年,“甘肃小说八骏”、“甘肃诗歌八骏”、“甘肃儿童文学八骏”的评选和推介引人注目,“文学陇军”走出西北,走向全国,已逐渐成为甘肃乃至中国文坛的一个品牌。

与此同时,由高凯主要策划并举办的各种文学论坛、笔会和朗诵会,以及各种文学丛书和典藏的出版发行,无不浸透着他的努力与汗水。在这一点上,甘肃的诗人和作家朋友们有目共睹,心悦诚服。

他亦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冬夜,我和高凯办完公事,准备各自回家。他刚刚病愈出院,打算徒步走回郊外的家里去。忽然,他站在了水果摊前,目射金光,激动万分。他掏出钱夹子,31块,买了两只硕大的石榴,拎在了手里。我一脸纳闷。高凯却腼腆地说,榕儿最爱吃石榴了,这下真好。我说,那就多买几个嘛。高凯道,拎不动,路太远。

榕儿是个小美女,上初二,高凯的爱女,也是我的干女儿。

高凯说:“找了好几天啦,今天才买到。”

那天深夜,这个诗人怀揣着幸福,拎着两只火红色的石榴穿过了兰州城。——石榴是包藏秘密的。其中的一粒,一定来自爱。

2013-12-09 □叶 舟 1 1 文艺报 content36889.html 1 高凯的三重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