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疆这块土地上成长起来的作家不少,刘亮程是其中很突出的一个。据说喜欢刘亮程作品的,遍布全国各地。一个人写到了这个分上,实在不太容易。而对刘亮程来说,似乎更不容易。倒不是说刘亮程是从农村走出来的,中国的作家大部分的成长背景,都和一块乡土有关。但这些作家多半都是在离开了农村,生活环境发生了很大改变后,才真正走上了文学道路。而刘亮程不太一样,虽然上过一个农机学校,但命运并没有因此改变,20岁时还是回到了乡里当了农机员。直到他的《一个人的村庄》引起了轰动,他的农民身份也没有改变。虽然后来他成了专业作家,用他的话说,过上了他早已经梦想的生活,“做一个闲人,想写点什么,就写点什么,想干点什么,就干点什么”。但他似乎从来没有兴趣把自己归到知识分子一类,还是说自己是用笔在纸上种地的农民,并且还是个很勤快的农民。
的确,这些年他差不多每年都会有一部新著出版,并且每一部作品都会在文字与内容上有新鲜的创造。最近,他还在北京举行了五卷本自选集的首发式和研讨会。这不免让一些当年一块儿出道、至今依然寂寞的文友有些羡慕嫉妒恨,只是这个恨不是恨刘亮程,而是恨自己没有他那样的才气和运气。运气这事不太好说,但才气表现在每一个人身上,确实是不太一样的,这个不一样往往会对一个人的命运起到决定性作用。和许多文学青年一样,刘亮程的写作也是从诗歌开始的。但不一样的是,他的诗写的是具体的事物,写的是村庄是麦子是玉米,是土墙是渠道,是狗和驴还有鸡,全是一个农民眼睛里的东西,鲜活得可以用手摸得到它们的形体,用鼻子嗅得到它们的气味。不过,那个时候,诗歌的时代已经过去。刘亮程表现出了一个农民的智慧,既然打下的粮食不好卖,那就换一个样子吧。于是他开始写散文了。他的散文其实就是把分行的诗歌合并成了一段段的叙述,只是在这种合并过程中,刘亮程赋予那些村庄里的事物更加饱满丰富的形态和深层寓意的内核。一股裹挟着新鲜乡土气息的塞外之风,吹进了中国文坛。而这时有些得意的刘亮程却没有沉醉,他还要播种一些叫小说的粮食。于是刘亮程去讲故事了,还是散文里的事物和人物,还是他的言说方式,却有了另外一种精彩。
这实在有些了不起。就在一块土地上,不管别人在种什么,不管市场行情是什么,我只种我的庄稼。从来不慌,从来不乱,从来不急,天旱一点,风沙大一点,也从来不抱怨。像一个老实的农民,等待一个个节气的到来。他似乎早就明白了,不管这个世界如何变化,粮食永远都是需要的。所以刘亮程慢慢地,却是很坚决地走着他的路。这让有些人看不惯,说他的题材内容有些重复,写作方式有些单一,主题不够宏大深刻。但刘亮程对此很淡定,问过他是不是想过改变,他说,从来没有过。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要是改变了,就不是我了。确实,很少会有一个作家像刘亮程一样,不管是写诗,还是写散文、写小说,都是一直围绕着同样的人和事和物。就如同一辈子靠着一块麦田过活的农民,大约是一个人在原野里待久了,见了人不太会主动打招呼。
他还把自己当一个农民,可人家早就把他当“文豪”了。他不认识人家,人家都认识他。人家把他当熟人,可他见了人家不点一下头,不笑一下,人家就说他摆名人架子。我和他在一个单位工作了这些年,了解他,也给他提过醒。他无奈地说,我只会当农民,不会当名人。不过,不会当名人的刘亮程,还是真的发挥了一个名人的作用。生养他的沙湾县,他每年要去许多次,并为家乡的发展做了许多事情。有些文学写作者找他求教,他总是尽全力帮助。很多场合中,说自己是农民的刘亮程,其实很像文人,很有个性,不管谈什么问题从来不随声附和。像他的作品一样,具有鲜明的刘氏风格。可骨子里,农民的本色,刘亮程没有丢。他常给我说,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的,尽管安排。也确实有一些事,需要他出面。只要给他说了,他总是能认真地去做好。作为一个作家,刘亮程无疑是出色的。同样,作为一个人,刘亮程也是优秀的。新疆这片土地,需要这样的作家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