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理论与争鸣

切准真脉 探觅诗性

□郝 雨

最近读到张文东、王东的《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中国当代小说中的传奇叙事》(人民出版社),令人眼前一亮,豁然开朗。中国当代小说真正主导甚至主流的核心性叙事结构,恰恰是中国传统的叙事方式,而传奇叙事一直占有较大比重。只是多年以来我们的现当代文学研究一直被套在完全西化甚至是完全以西方标准为最高标准的思维套路里。张文东、王东所著的《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一书,把中国当代小说中的传奇叙事深度揭出,读后确实令人茅塞顿开。

回想我本人的阅读经历,自幼最先接触到的就是我国传统的民间传奇故事,如《三侠五义》《隋唐演义》《封神榜》等等。而我最早开始阅读主流意义上的文学作品,也是从读《林海雪原》《青春之歌》《平原枪声》《红旗谱》等充满传奇色彩的长篇小说开始的。所以,我们这一代人的基本审美情趣,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土壤中养成的。正因为此,传奇模式一直潜在于我们民族的审美意识结构之中。那么,无论从创作者还是接受者的角度而言,对传奇的也许是不自觉地固守都是不约而同的。所以,当《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一书把这样隐藏的密码一笔点破,自然会让心有灵犀、心领神会者豁然开朗。书中的阐述实在是太中肯、太透彻了:“在中国古代小说的发生、发展当中,作为真正具有小说成熟体式意味的‘传奇’,不仅是中国古代小说最核心的叙事‘表现’模式,同时也是中国普通大众最传统的小说‘接受’模式,对于包括现代小说在内的中国小说整体发展演变而言,它必然是一种具有强大影响力的叙事传统,所以在以清末民初‘新小说’肇始的中国现代小说的转型发展中,依据社会改良与思想启蒙的时代要求,中国小说在开始真正走出封建文学传统主题规范与形式束缚的同时,又因‘传奇’的故事化叙事、大众化接受以及民间化发展的特殊价值,表现出一种对于传奇叙事的特殊选择。而在中国‘五四’以来现代小说叙事理念及模式确立的过程中,尽管表现出一种向西方小说学习的、反传统的整体态势,但是作为一种强大文学传统的传奇叙事,非但没有被消灭,反而因现代社会的形成、启蒙与救亡的目的、大众读者的扩展、民间样式的萃取等等社会与文学的因素,逐渐焕发出更为深刻而巨大的新生力和影响力。因此,在时代与文学史的发展进程,以及中国现代小说发展的各个历史时期当中,传统的传奇叙事始终都被现代小说家们有意识地、个性化地、创造性地转化、使用和发展着,成为中国现代小说叙事中一种特殊的表现形式,甚至形成了一种具有某种‘现代性’的新的文学叙事传统。”

两位学者就此切准了中国当代小说的真脉,全书始终依据这样的诊断,对半个多世纪以来的中国小说发展,进行“类型化”或“模式化”的检视。他们从“十七年”文学和“文革”文学中梳理出红色经典在传统背景下的“革命传奇”;从新时期文学的文学回归和主体觉醒的大量作品中,发现了“历史人生传奇”;从1990年代以来的泛文学语境的小说创作中总结出“大众传奇”的叙事特征。就在这样一脉相承的传奇叙事的接续和流变中,当代文学携带和包蕴着的种种文学以外的信息和符码也就被著者全方位并有深度地揭示出来。

当然,中国文学,尤其是百余年来的中国文学,实在很难完全摆脱文学以外的负担,所以,中国现当代文学无论在怎么样的一个文学的壳里,总是会包装各个不同时代的社会历史和精神密码。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歌谣文理,与世推移”。而文学的发展又必然要在刘勰所强调的“通”(即继承)与“变”,“因”与“革”的互动交织中创造前行。可以说,一百年来的中国小说,“通”的,是传奇叙事;“变”的,则是时代内涵。《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一书是这样阐述中国文学的这一个世纪的传承及嬗变的:“无论是启蒙还是政治导引,作为主流的中国现代文学,往往都体现出在特定时期里的实用功利主义——文学的审美功能弱化,社会功能强化——主流作家们所关心的更多是文学作为一种改造社会、救人心智、拯救民族的工具性存在。这不仅是作家政治心态的必然,也是历史的必然要求。”从具体革命进程的角度来看,“我们还可以在‘革命传奇’的叙事意义上清晰地发现:从1920年代到1940年代,革命者的角色发生着变化,革命的手段和历程也发生了变化,随之革命的最终结果也发生了变化。按照历史的发展观点来设计,‘革命传奇’作为对于一系列革命事件的发生、发展过程性的描绘,其对立中的转化往往是具有特定指向的:1920年代往往是革命者的悲剧,如蒋光慈的作品;1930年代的革命结局往往是不确定的模糊的光明,或者是如端木蕻良作品中的那种革命生活悲壮的进行时,或者是如胡也频作品中那种‘伟大的,无边无际的光明平展在前面’的希望式的结尾,革命仅仅显示为一个过程,而并非是一个浪漫或幼稚的结果;1940年代的革命斗争最终总会以胜利为结果,而作品本身也同时呈现出一种明快的风格,如马烽的《金宝娘》。因此在‘革命传奇’的文本内外,在叙述者与被叙述者之间,同样形成了一种由个人叙事转向时代叙事的‘对立共构’。”

难能可贵的是,本书著者一直沿着这样的路线,把研究视野和思路延伸到当下的新媒体时代。21世纪以来,网络文学的繁盛和火爆,归根结底,更加充分地显示了传奇叙事的更大规模和更深层次的回归。网络文学的根本生命力在于大众化。而中国文学大众化的核心竞争力又在于叙事结构的传奇性。因此,网络文学传奇叙事的手法和特征前所未有。网络小说简直把传奇叙事发挥到了极致,而纯文学创作也开始向文学诗性的提升。

其实,在《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一书之前,著者已经对中国现代小说的传奇叙事进行了一个历史阶段的研究(1917—1949年)。那么,该书出版之后,其对中国一百多年来的小说叙事传奇特征就有了整体贯穿的研究。然而,其整个研究的落脚点,却是要“走出传奇”。在全书“结语”中,著者的核心观点是:“‘诗性’的文学与批评的’诗性’”。一百多年的传奇叙事风风雨雨,和文学的诗性本质一直上演着一种翘翘板效应。我们需要诗性的文学,我们更需要诗性的批评。如今,文学的低俗化、肤浅化、碎片化已成汪洋大海之势,那么,诗性的坚守,就更需要勇气,甚至需要牺牲精神。《浪漫精神与现实梦想》一书并不只是在揭示和归纳历史的状态,也从学理上提出未来我国文学的应该努力的艺术方向。

2016-01-18 □郝 雨 1 1 文艺报 content7968.html 1 切准真脉 探觅诗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