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新作品

在新圣女公墓

□李硕儒

奥斯特洛夫斯基 雕像

那是6月末的一天,莫斯科的气候却如北京的初春或晚秋,一会儿娇阳初露,一会儿冷雨缠绵。

走进一道不高的红墙,就是位于莫斯科市内的新圣女墓园。墓园里长着白桦和橡树,还有紫丁香,那里的紫丁香不像北京的那样清婉娴静,而是蓬勃、崴蕤,莽莽漫漫的,如一座座花山,围绕着一座座墓碑和雕塑。在这些雕塑的群落中,有芭蕾舞后乌兰诺娃墓、《伏尔加纤夫曲》首席演唱家夏里雅宾墓、托尔斯泰墓、普希金墓、契诃夫墓、斯坦尼斯拉夫墓,有赫鲁晓夫墓、葛罗米柯墓、斯大林第二任夫人娜杰日达墓,还有卓雅(在卫国战争中立下大功的一位8岁女孩)墓……我一处处瞻仰,一处处思索,寄上敬佩、痴迷和遐思。这时我忽然意识到,在这座墓园里,只要是对国家对民族有特殊贡献者,一律给予同样的位置和纪念,没有特别地抬高谁,也没有刻意地忽视谁。

这一座座雕塑的构思更是充满韵味。据载,比斯大林年轻22岁的第二任夫人娜杰日达原本任职列宁秘书处,列宁逝世后又在《革命与文化》杂志编辑部工作,他们原本也还夫妻恩爱,后多有不睦,令娜杰日达常常陷入抑郁。在纪念“十月革命”胜利15周年的晚宴上,斯大林举起酒杯对她高喊说:“喂,你也喝一杯!”娜杰日达纹丝未动,之后愤而离开宴会厅,夺门而去,当晚即在家里饮弹身亡。在墓旁立着她的半身雕塑:白衣侧脸,高贵尊严,可高贵中还是抹不掉她难隐的失望和悲哀。歌唱家夏里雅宾的一曲《伏尔加纤夫曲》享誉全球,可他却不喜欢苏维埃政权,自苏联建政起即流亡中国,先在哈尔滨,后去了上海百乐门,以歌唱维持生计,到了晚年,才将尸骨运回祖国埋葬。在这座墓园里,他的雕像风流倜傥,尽显艺术家被铭记的峥嵘。普希金——这位俄罗斯的诗仙与情圣;契诃夫——这位忧郁又幽默的中年绅士的雕像以人们熟悉的生活照方式呈现;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墓旁是一座《海鸥》雕塑——因为斯坦尼派的表演风格在话剧《海鸥》中尽显风致。最有深意的还是赫鲁晓夫墓碑的来历和呈现:赫鲁晓夫任第一书记时,一时兴起,参观了雕塑艺术家涅伊兹内的雕塑展,他看来看去看不出什么名堂,于是说,这雕塑简直像同性恋,同性恋有什么好?还是姑娘更好吧?这一番信口评说以后,结果使雕塑艺术家涅伊茲内在苏联艺术界的地位一落千丈。赫鲁晓夫失势以后,想起当年对涅伊兹内作品的枉加评说十分后悔,于是邀请艺术家吃饭,以示道歉,涅伊茲内却断然拒绝说“我不和这种人来往”。到了赫氏晚年,他说只有一个愿望,死后想请涅伊茲内为他设计墓碑。艺术家答应并进行了客观历史的完成:那墓碑一半黑色,一半白色,中间是赫鲁晓夫那一半朴实、一半狡黠的乌克兰农民形象。

细雨飘来,白桦在雨中更加挺拔,橡树则更加苍翠,紫丁香简直妖娆得近乎恣肆。雨,已经不那么冷冽,甚至有些温润地洒在身上,洒入心田,我猜这就是俄罗斯文化吧:珍爱生命,尊重生命的终极评价与安妥,不论是谁,你生前的功过是非已经是前世的事,在你生命的终极或以后,总给你一个尽量客观历史的纪念,不溢美,不亵渎。

2018-02-09 □李硕儒 1 1 文艺报 content2924.html 1 在新圣女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