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埋葬下闪电
□辰 水
除了闪电,我们还有什么无法埋葬。
一个人就是一道闪电,他奔跑时,闪电也在跑。
昨夜的雨,直到今天还没有滴完,
收藏它们的容器满了,溢出的水变成了污垢。
没有种植者,许多的木耳也会暗暗出生,
可是依然还无法称量一根朽木的重量。
我躲在明亮的玻璃后面,闪电朝我袭来……
却怎么也无法击中我。
在永失中
□陈先发
我沿锃亮的直线由皖入川
一路上闭着眼,听粗大雨点
砸着窗玻璃的重力,和时光
在钢铁中缓缓扩散的涟漪
此时此器无以言传
仿佛仍在我超稳定结构的书房里
听着夜间鸟鸣从四壁
一丝丝渗透进来
这一声和那一声
之间,恍惚隔着无数个世纪
想想李白当年,由川入皖穿透的
是峭壁猿鸣和江面的漩涡
而此刻,状如枪膛的高铁在
隧洞里随我扑入一个接
一个明灭多变的时空
时速六百里足以让蝴蝶的孤独
退回一只茧的孤独
这一路我丢失墙壁无限
我丢失的鸟鸣从皖南幻影般小山隼
到蜀道艰深的白头翁
这些年我最痛苦的一次丧失是
在五道口一条陋巷里
我看见那个我从椅子上站起来了
慢慢走过来了
两个人脸挨脸坐着
在两个容器里。窗玻璃这边我
打着盹儿。那边的我在明暗
不定风驰电掣的丢失中
风来了
□大 解
空气在山后堆积了多年。
当它们翻过山脊,顺着斜坡俯冲而下,
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
我有六十年的经验。
旷野的风,不是要吹死你,
而是带走你的时间。
我屈服了。
我知道这来自远方的力量,
一部分进入了天空,一部分,
横扫大地,还将被收回。
风来以前,有多少人,
已经疏散并穿过了人间。
远处的山脊,像世界的分界线。
风来了。这不是一般的风。
它们袭击了一个孤立的人,并在暗中
移动群山。
悲苦与无告
□朵 渔
我赶去精神病院看望她时
严冬刚刚过去,巴旦木
开在一片积雪的林地里
她躺在病床上,一言不发
仿佛精神已滑落至肉体的边缘
直到我要离开,才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激越刺耳,病友们侧耳倾听
我的小姑姑,眼里常含半融的冰
生活像一个罐子,已被悲哀注满
仿佛稍微一晃荡,就会流溢出来
一旦被损毁的生活变得无望
就不能用温柔的东西去触碰
也无法在她的悲苦里加点糖
只有哭出声来,短暂的泪水
才能将悲苦的生活冲淡——
有人曾看到她在村庙前伏身痛哭
那是她跟各路神仙做完告解之后
龙羊峡远眺黄河
□高鹏程
多少有些踉跄。
在龙羊峡,黄河遭遇到了生平第一次拦截。
像一个十八岁出门远行的人,第一次栽跟头。
远远望去,向下,是高峡
向上,是平湖。巨大的落差里
有着更多的无所适从。
最终,在无可奈何中恢复了平静。
在龙羊峡远眺黄河,现在
是一个中年男人看见了自己的上游。
貌似凝固的水面以下,同样暗藏着
更多的潜流。
这些年,他已习惯随波逐流
这些年,他的河道被一再拦截,变得波澜不惊。
这些年,他的身体不断向下
但却一直试图抬高内心的水位
期待完成一次
彻底的决堤。
(摘自《2017年度诗人选》,作家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