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版:艺术

“捧出心来写”《父亲》

□李宝群

摄影:王雨晨

话剧《父亲》创作上演于1999年,迄今已经19年了。日前,作为第四届中国原创话剧邀请展的参展剧目,该剧再次进京,登上了国家话剧院的舞台。持续19年,《父亲》一直在演,而且依旧打动观众,是什么让这部现实主义话剧作品至今魅力不减?

1999年,辽宁人民艺术剧院的话剧《父亲》于沈阳首演,引发强烈反响,并在东北三省话剧展演和中国戏剧节上都获得了好评。随后,辽宁人艺携该剧进京,第一次在京演出是在当时的人民剧场,随后进中南海,朱镕基总理观看了演出。观看时,朱镕基在台下流了很多泪,结束后他上台和剧组演员讲了很多话。他说,我没想到我们的工人这么艰难,我们要把他们下岗后的生活安排好,要把社会保障体系尽快建立起来。后来,这台戏又进中央戏剧学院、北京大学等多所高校,进了首都剧场、国家大剧院等众多知名剧院。

该剧在辽宁各地巡演,赴河南各地巡演,那时的条件很艰苦,但剧组克服很多困难,一气演了上百场。随后,又去全国很多城市演出,上海、重庆、成都、广州……几乎走遍了大江南北。他们还带着这个戏去了很多厂矿企业,工人们反响更强烈。我记得演出的第100场是在辽河油田,第200场是在首钢,再往后,300场,400场,演出了近500场。其间,有多家国内剧院团看好这个戏并搬演了该剧。比如,山西省话剧院当年正处于最艰难的时刻,剧团能否存在都成了问题,院长贾茂盛看了《父亲》,立即派人同我和辽宁人艺联系,得到我们允许后举全院之力排演了该剧,他们的《父亲》在山西连续演出很多场,山西省领导观看演出后大受感动,充分肯定,剧院由此“转危为安”留了下来。黑龙江、四川、安徽等很多剧院团也纷纷排演该剧,攀枝花京剧团还将它改编成了京剧。

19年间,另一个让我没想到的事是全国各地的艺术院校不间断地排演该剧,上海戏剧学院、中国戏曲学院及北京、四川、山东、山西、辽宁、湖北等地的艺术院校的毕业大戏都排演过《父亲》,我收藏了很多艺术院校排演的剧照,简陋的布景,简单的服装化妆,一批批年青人用他们的热情投入呈现了底层工人家庭的一幕幕生活。这部话剧也由上海电影制片厂改编成同名电影,参加了开罗国际电影节,被国外同行誉为“一枚来自东方的催泪弹”,他们在这部朴实无华的影片中看到了中国人的当下生活,看到了一位感人的中国父亲,导演梁山和主演宋国锋分别获得了导演奖和优秀男主角奖。此后,上海一家电影院每年父亲节那天都要重放这部电影,每次放映观众反响都非常好。

《父亲》前后排了两版,1999年版导演丁尼,第二版导演曹其敬。剧本、舞美、演员等都有不少改动,两个版本各有特色。该剧的演员阵容虽然有变化,但总体还是最初的那些演员。大量的演出使得他们的表演日臻熟练和默契,戏越来越耐看,特别是宋国锋的表演越来越有味道,在观众中有很多铁杆粉丝。19年间,当年的中年演员已经成为剧院的老一辈艺术家了,演过很多轰动剧坛的好戏,如今他们有的已经退休,有的即将退休。《父亲》的数百场演出成了他们共同的美好记忆。

写作《父亲》时,我36岁,凭着一股闯劲,不管不顾扎到底层工人的生活中去,和他们同悲同喜,大碗喝酒大醉不归,也和他们一起去下岗一条街摆摊卖货,写作时忘了各种清规戒律,那真是流着泪写,捧出心来写。只想写出我心中的人物,写出我看到的现实,我感受到的生命的艰难——19年过去了,而今我已人过50,有时仍怀念写《父亲》的那段日子。《父亲》让我走上了戏剧创作之路,给了我很多很多。

《父亲》能一直演出,对我是一件极为欣慰的事。现在看,检验一部作品最好的办法不是得过什么奖,也不是什么级别的人物给予过什么评价,而是要靠观众和时间来检验。《父亲》一直得到观众的厚爱,19年前是这样,19年间也是这样,很多观众喜欢这个戏,每次演出观众都与剧中人同悲同喜,总有很多人流下热泪。近些年的演出,观众越来越年轻了,他们说这个戏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家人、自己的邻居。有的青年观众看过后说我要马上给家里打个电话,问候一下父亲。有的观众还记起过去对父亲的不理解、和父亲的冲突,说很想对父亲说一声对不起。有些《父亲》的忠实观众观看过多遍,只要上演就要去看,也有的观众一直和我打听,什么时侯《父亲》还演,什么时候再进北京……在这里,我给观众鞠躬了。

时间是一部作品的最后裁决者。《父亲》演了19年,能一演再演,说明剧中有些具有长久生命力的东西,它写出了人物,而且是中国社会的底层小人物,写出了他们的人性、人情,人在命运下的痛苦、纠结,人在苦难中的选择与抗争,人与人之间,亲人之间的冲突矛盾,互相关爱、相濡以沫——这些是普遍的人性,也是超越具体年代具体社会的,是有温度、有力量的,能让人共鸣、让人心动。这个戏能打动很多人,不只是剧本的原因,还与我遇上了一班优秀的合作者有关,该剧的导演、演员、舞美、灯光、服装等汇集了一批省内外的优秀人才,他们都相当出色。戏剧终是要由导演、演员和舞台各部门来呈现,宋国锋等演员的表演可圈可点,他们都演出了活生生的人物,展现了话剧表演艺术应有的魅力,很耐看耐品。而这一切的后面则是导演和舞美各部门的用心用情,功力深厚和合作默契。

观众和时间的检验仍在继续。我为《父亲》19年间不断上演而高兴,为这出戏没有被时光淹没而欣慰,但是,它以后还能再演吗?演出还会受到欢迎吗?还能再演多少年?以后的观众还会喜欢它吗?——仍然要等待时间和观众的裁决。这裁决会非常残酷。

虽然时间已经过去了19年,这期间我又创作上演了很多戏,对戏剧的理解、对做戏剧的艰难体会更深了,但是《父亲》的创作给予我的还是那么刻骨铭心。《父亲》给我个人的启示和感悟是,戏剧创作还是要有生活,要从生活中打捞剧本。没一点生活,胡编乱造的戏,没劲;戏剧不直面现实,直面人生,现实人是缺席的,没劲;戏剧不贴近生活,不贴近普通人的生活,没劲;戏剧不关注人的情感、人的灵魂、人的命运,没劲;戏剧不真诚,不饱含爱、关怀和悲悯,没劲;戏剧不将表演的能量“最大化”,没劲;戏剧不与观众心碰心,没劲。没劲的戏剧,观众不爱看,终会消失,化成过眼烟云。

2018-06-25 □李宝群 1 1 文艺报 content23423.html 1 “捧出心来写”《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