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徽作家钱玉贵的长篇小说《发小》（《中国作家》2018年第8期），应该算是一部“成长题材”的小说，有着“成长题材”小说极为鲜明的特征，甚至他在副标题上直接标明“献给我的‘60后’同学们”，等于直接给了读者清晰的谜底。从一开始，作者似乎就不想用叙事谋略来攻破读者的“阅读堤坝”，而是非常自信地要用“深刻寓意”去冲撞读者的心理防线，从而达到与读者“击掌相庆”的完美效果。作者按照“献给我的‘60后’同学们”的叙事目的，真的“光明正大”地去做了，应该说做得还是不错的——《发小》的魅力在于“在简单叙事中构建深刻寓意”。
《发小》的叙事极为简单，书写了一座小城中几个“60后”小伙伴的成长经历，塑造了李二、陶冶、胡子、三柱、江燕燕等多位个性鲜明的人物，叙述方式也是选择读者最为熟悉的第一人称视角，以“我”心中的猜测、揣摩以及与伙伴们彼此相处时的真切感觉，极为畅达地讲述了小城人物的喜怒哀乐。
小说开篇便是中学毕业的场景，在“我们再也不用念书了”的集体欢呼下，走向照相馆拍照合影照片，从而拉开了讲述青春往事的大幕。在小说中，“我”是一个无所不在的人，并且拥有着多个视角，有时以“阿贵”的面貌出现在“现场”，有时又躲藏在某个角落，窥探着李二、陶冶、胡子、三柱和江燕燕的一举一动，用看上去不太规范但又找不出毛病的独特句式——“我在外飘荡了七年多后终于回到故乡安顿下来的那一年初夏”——开始讲述小城“发小们”的故事，在故事推进中，有时还会用小说人物的对话或是内心所想来阐明人生哲理、人生韵味。譬如，“命运就是命运决定的，这有什么好辩论的”；“那时候说到理想，一定是在远方”；“我为什么要回来，回来代表我失败了吗”；“如果我是失败者，那么失败标准是什么”等等。
小说在舒缓的叙述中，几个“60后”的小城伙伴，就像抖落掉了蒙尘的雕像一样，开始显现他们最初的性格特点。李二“一直骄傲而倔强”；三柱“将来我给你们打下手是没有问题的”；胡子“这家伙自小就鬼精鬼精的”；江燕燕“像个骄傲的公主”……随着人生大幕逐渐地彻底被拉开，在经过“那是一个月光如水的夜晚，海风吹拂着椰林，大海在银光闪烁中起伏呼吸，我们躺在沙滩上，像死去了一样”之后，他们的人生历程也就理所当然他发生了重大变化，显然这也是成长所必须经历的过程。
《发小》这部长篇小说，在貌似均衡讲述几个人命运故事的外壳下，其实是有区分的、是有主次的、也是有轻重的。最主要的一条线索、也是支撑小说脊梁骨的人物则是李二。
作者在李二这个人物身上，“悄无声息”地倾注了太多的思考、太多的隐秘描写，所以李二这个人物也顺理成章地成为《发小》“深刻寓意”的代表人物，统领了这部小说的精神走向。
首先，李二是个诗人，有着对人生美好的向往，似乎应该有个浪漫的名字，但是作者却“赏赐”了这个诗人一个“土里土气”的名字——李二。这个“二”字似乎意味深长，有着太多的人生联想，也有着强烈的象征意味。
从小爱好诗歌的李二，从学生时代意气风发地“歌唱缪斯”，到后来“从那家企业报社跳槽了，也就是说，从年初以来他一直处于失业状态”。李二的窘迫生活与浪漫诗歌毫不沾边，不仅如此，还会遭到“发小”、后来官至市委副秘书长兼市委办主任陶冶的无情嘲讽。再后来似乎时来运转，获得了诗歌大赛一等奖，却又遭到欺骗乃至无情讥讽，谁会知道，那获奖的奖金，李二是准备用来救济生活所用，但却始终无法拿到。于是李二去找评奖委员会“讨个说法”。
而当李二找到所谓主办者据理力争时，面对的却是“亏你还是个大诗人，区区3000块钱，就值得你这么大吼大叫吗？你们诗人不是口口声声崇高呀纯洁呀，视钱财如粪土吗？原来你们骨子里也是一样的铜臭气！”
这段描写大概有几千字，一气呵成，非常精彩，随着不断深入描写，不由得让读者心潮澎湃，生活“猥亵”了诗人李二，其实也是生活“强奸”了人生的诗意。此刻的李二怒气冲霄，“从愤怒的诗人身上抽下任何一根骨头，都能打碎任何坚硬的牙齿”。关于李二命运的书写，是这部小说最为令人感动之处，也正是因为李二这个人物的成功塑造，使得这部小说有了“深刻寓意”。
这部小说的结尾同样颇为精彩，在每个人各奔东西之后，“我”夜晚坐在书房里，想起了20多年前的往昔岁月，看到了中学毕业时每个人在照片背面写下的偶像名字还有自己的未来向往。陶冶在照片背后写下的是“拿破仑”，又经过多次涂抹修改，最后写下了“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三柱最初写的是“倪志福”，后来改成了“王进喜”；江燕燕最初写的是“江青”，后来改成了“英格丽·褒曼”；只有李二写下没有任何改动的清秀遒劲的小字——“中国未来的艾青”。也就是说，“发小们”最初的理想与偶像都有过犹豫和徘徊，只有诗人李二没有犹豫，坚定不移，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对人生追求最为坚定的人。这部小说最后关于“照片背后写字”的情节设置，也把这部小说推向叙事高潮，有了一个华美的谢幕。
对于一部长篇小说来说，应该是有挑剔的，应该穷追不舍找出问题所在。这部小说不足之处也有，比如刚开始时，感觉语言有点“紧”，但还好，随着叙述的展开，作者真情实感的投入，后来也就越发顺畅，几乎有了飞翔的感觉。
瑕不掩瑜，长篇小说《发小》还是显示了作家钱玉贵对文学作品深刻寓意的强烈追求，显示了他想对“成长题材”小说赋予更多精神意义的努力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