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世纪美术

我与书法

□张恩和

我自小喜爱文学,大学中文系毕业后一直从事文学教学和研究,也写散文,还成为了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路走来,算是圆了我的文学梦。

我也喜欢写字,写了一辈子字,也确有人喜欢我的字,还有朋友为我办过书法展、出版过书法集。但我不是书法家,也没有想成为书法家。我没有参加任何一级书法家协会,只能算个业余书法爱好者。我写字,并不以追求书艺的精进为目标,而是以书法为形式抒发自己的性情。对我来说,书法和散文一样都是表现我思想感情的一种载体、一种形式。

这和我受启功先生的影响有关。

我和启功先生结识、交往整50年——从1954年考上北师大做他的学生,毕业后留校和他在一个系共事,再后虽调往社科院但仍住在师大,和他比邻而居,一直到他去世,可谓近距离接触,从他受教,得益良多。我喜欢写字,学他写字的风格,和他接触,在书法方面受到他的启智和熏染,自在情理和事理之中。

启功先生健谈,又毫无架子;我虽然是他的学生,但他更多把我视为同事、朋友。我们在一起谈学问,谈世事,谈时政,自然也免不了谈书法以及书法界情况。他在外人看来是大书法家,但他不喜欢人家称他“书法家”,总说自己是教师,喜欢人家称他“学者”“教授”。他一直认为,书(法)是“技”,不是“道”,说写好字是读书人的本分。他常告诫学生,字写得好,没有别的本领,再好也不足称。启功先生对书法的看法和态度对我影响很大。我喜欢他的书法,更佩服他的学问和为人。像他这样一位真正的大书法家都不把“书法家”当回事,我作为他的学生,自然而然也就没有把做“书法家”作为一种追求。

说来也许有人不信,几十年来我虽然聆听过启功先生谈论书法,有时也说点自己不知深浅的看法,却从未告诉过他我业余爱好书法,更未就书法练习和批改直接具体求教过他。按情理说,我长时间和这位大书法家就近接触,若真是近水楼台请教些书法上的问题,争取多一些指导,以便自己能有所提高,也是十分正常的事。但事实上我却没有也不愿为学书法去打扰先生。原因无它,一是我有自己热爱的专业,不可能用太多时间投入书法;二是看到太多的人为书法找他,先生为人随和,不愿驳人情面,但有时也掩饰不住烦恼,流露一点怨言。在此情况下,我怎么还好意思就写字学书的事去占他的时间、给他添乱呢?直到他去世前不久,一个偶然的机会,他才知道我也爱好书法,平时也学习书法,即主动要我写幅字给他看,并给予我极大鼓励。

那是钟敬文先生的哲嗣少华世兄找到我,说是其家乡梅州为彰显乡贤修建敬文广场,周围要树一些纪念钟先生的石碑,要我写几句话以便勒石。钟敬文是我敬爱的老师,我们相处也是几十年,非一般师生关系。于是诌了一首七言,恭恭敬敬书成条幅交差。少华高兴之余立即传给了启功先生。据少华说,启功先生特别高兴,说怎么不知道张恩和也写字,让我再写一幅给他看。这事我本来只当笑话听了,没有特别认真,不想几天后在食堂门口遇见先生的内侄景怀说到此事。我说自己不过是业余爱好,先生事多,不想去打扰先生。谁知景怀非常认真地催促,我想,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便不管平仄格律,诌成一首七言并写成条幅,送到先生家里。诗句是:“门外偷学两三拳,画虎未能反类犬。胆怯碍难取真经,心诚立雪亦枉然。”还给诗取题“有感呈启功师”。当景怀帮着展开条幅呈给先生看时,他没有出声,从头至尾反复观看。我知道先生为人宽厚,一般都是说人好话,正面鼓励;他从不扫人兴致,有时我甚至觉得他过于宽厚,不免有失严格。我以为这次对我写的字大概也是如此,一定会说些肯定赞扬、勉励夸奖之类的话。不料先生什么也没有说,而是一边观看一边轻微地又像点头又像摇头。待把条幅收起,他才郑重而又深沉地说了两句话:“好好写,要多写。”我深知先生的意思,没有要求他多加评点。对我来说,这两句话已经足够。

我之爱好书法,和我的性格以及经历有关。我十分热爱自己的专业,但也有些业余爱好:喜欢唱歌、打乒乓球,有时和朋友下下围棋、打打牌,但更多是着迷书法。有学问家可能认为我“不专正业”,我则认为,只要有余力,多些爱好,或能活跃思路,提升精神,对身心都有好处。和别的爱好不同,练习书法不论时间,不要场地,无需玩伴,可随时随地在家里“临池挥毫”;心情好时可以写,心情不好时也可以写。又因为书写过程中要全神贯注,既能排除外界干扰,又能享受审美,提升境界,修身养性。几十年来,我的人生途中,风风雨雨,忧患不少,烦扰很多,经常是想集中时间和精力专心致志于正业而不可得。每当这时,我便利用一些零碎时间写字,在墨海中神驰,借以调节生活,控制情绪,转移注意力。回首过去,还真亏有书法与我相伴,舒我困境,慰我寂寞。现在,我虽年已耄耋,别的爱好可以舍弃,只有书法仍和我紧相为伴,晨昏易替,长夜孤灯,她一如既往,怡我性情,给我快乐。

2019-02-20 □张恩和 1 1 文艺报 content48421.html 1 我与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