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研究要有“在场感”,文学创作者和研究者要对时代进行文学的“回应”,要思考文学应该如何书写和表征这个世界。文学应该参与到时代的变革之中,应该成为推动社会文明进程的助推剂,应该通过对社会现实矛盾的反省激发起人们改变世界的渴望和热情。歌德所言理论的灰色和长青的生活之间的矛盾,被更加尖锐地摆在当代中国每一个写作者和文学研究者面前。如何在理论的探险中不迷失,如何有效地避免理论无情地剥夺鲜活的感性经验,让理论与文学实践的矛盾在阐释中得以融通,成为当代中国文学研究与批评的重要议题。这也是当代中国文学研究者必须要思考的问题。
韩伟先生对此有着清醒的认知,他认为在当下媒体时代的文学批评中,“他们的着眼点主要集中在满足自身的感官享受上,并不在意文本所具有的学理性内涵,而传统的文学批评往往以一种高深的学术姿态,坚持纯理论化的学理性表达,这种过于专业化与理论化的学术风格对于普通读者而言,确实难以接受。而传统学院批评自身也进入了一个怪圈,他们的论述往往只是满足于学者的理解或者只限于自我理解。”因此,摆在我们面前的这本《思想在文学现场》,正是著者近年来对此问题持续探索的成果,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文学研究视角,即如何以思想的方式进入文学研究现场,并让思想在文学现场中升华。该著由三部分构成,即文学批评及其理论问题、当代思想视野中的文学研究及批评在文学现场,这三部分充分显现了著者由理论建构到方法论生产再到批评实践的研究努力。著者从自己独特的学术视角出发,对当下文学及其现象进行分析和思考,对创作主体进行全面审视,并对具体作品进行学理性解读,从而获得了极具张力的学术洞见,为理论形态的建构提供了鲜活的文本经验。
中国当代文学研究需要强调科学性,若没有文学的科学性做根基,文学研究的结论和价值判断就会缺乏说服力。韩伟先生在论著中对文学批评的科学性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和阐释,论证了我们坚守科学性的可能性和必要性。回溯历史,从毕达哥拉斯学派将“数”指认为美和艺术的本质以来,艺术的系统性和科学性便一直是文学研究者坚持的诉求。鲍姆加登将美学定义为某种理性的类似物,康德认为自己的认识论解答了艺术科学性的先验原因,黑格尔更是对美学研究如何能称之为一种科学,并给出了自己的回答。当下生态批评、神经美学等理论和方法往往要求助于科学实验,研究者们试图将文学的人文主义研究转化为可实证的科学性真理。这些告诉我们,文学研究者要具有宏观的视野和开放的研究理路,就离不开对文学科学性的不懈追求。诚如著者所言,“科学性是文学批评必不可少的一个维度”,我们应把“科学性作为文学批评的立法原则”。
文学批评的角度及其关注视野要和时代语境的变化与时俱进,著者非常看重对基本理论和当下最新理论的循迹追踪与重新思考。著者强调问题意识的重要性,甚至明确指出是否具有问题意识在某种程度上关系到一个学科的生死存亡。该论著中不断强调“问题意识”,著者认为理论就是由问题的提出、解决、再提出、再解决而求得推进的。问题来自现实,发现问题则需要我们自己有见识和眼力,这个要求自然与我们在思想上的跃进是分不开的。在当前新的社会现实语境下,著者认为作为批评主体要具有深切的文学在场感,通过对作品进行整体剖析,细致解读,实现作品与灵魂的碰撞,旨在促成对文学文本及其现象的整体观照。这也反映出了著者面对文学批评时,一贯秉持的科学审慎的态度、深切浓厚的人文关怀和真正的责任担当。诚然,我们今天重新审视昔日的研究成果,发现能经得起历史淘洗的东西实在少的可怜。当下看似热闹的“理论热”“方法热”的背后,隐藏着学术浮夸的危险,若缺乏扎实沉潜的研究理论终不免成为空中楼阁。同时,面对当代文学批评的“不及物”与“虚热症”两种症候,著者能始终保持这样清醒的问题意识与忧患之思,实属难能可贵。
文学批评作为一种具有实践性和操作性品格的学科,以思想进入文学现场并在文学现场中反哺思想就显得尤为重要。诚然,现场的构建不是单方面的,而是由批评家和作家共同构筑共同完成的。在这个过程当中,批评家的任务往往是从思想走向现场,以思想照亮现场,用思想引领现场,作家则将自己所处的文学现场置于更为广阔的世界文学背景之中。思想成为穿透文学现场的力量,激活了文学现场,文学研究者与作家们建构起一种良性互动关系。这种关系让研究变得更真切,更具有学理性。
著者对价值的坚守和对经典的呼唤,使其在当下的文学研究中立于潮头,始终抓住理论研究中争论的焦点和问题所在,求新而不趋时,既有创新意识,又不流于为创新而创新。正如该著第三部分的文学批评实践,无论是与陈忠实、高建群、阿来等作品的文本对话,还是对弋舟、徐兆寿等小说作品中思想主题的精神勘探,都很好地凸显了两个主题词,即思想与现场。著者将该著命名为《思想在文学现场》旨在回到文学现场,在文学现场中思想。著者的文学批评往往都在问题的引领下,以周密的逻辑论证求得作品所直面的问题,进而做出自己的回答,这也形成了本书批评文章沉稳厚重、平奇互见的特点。
文学研究作为人文学科的一个分支必须立足于现实,而对文学现场的审视与进入,更应从当下鲜活的社会状况中人的生存境遇出发,深入分析论证现实和文艺创作中的切实问题,剖析社会肌理,透视人生况味,才能对社会的进步、人格的完善起到积极的促进作用。著者在文学现场发声,以其深刻的思想和扎实的学养,表达了著者真实的文学体验。思想照亮现场、解蔽现场才能真正迈向马克思所讲的“人的解放和全面发展”。著者如此真诚而热切地关注文学现场的批评态度,值得我们学习。
西方文论要在中国文学现场中接受检验,要进行有效的“中国化”重释,这样才能接地气,才能在中国的文学大地上生根发芽和开花结果。著者深谙此道,每每“以西解中”都能够做到在融通中契合,很好地避免了“场外征用”和“主观预设”。总之,该著能以思想的方式自觉地进入文学现场,在文学现场中自觉地思想,两种视角两种方式,见证着中国当代文学的发展、更迭和跃进。
(《思想在文学现场》,韩伟著,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8年4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