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

新时代中国诗歌属于人民

□黄东成

探讨新时代中国诗歌,必须强调以人民为中心。深入生活,扎根人民,走进实践深处,用心用情用功抒写人民,表达人民心声。诗属人民,诗坛共识。然而,偏偏有某权威诗评家曾在报刊上发声,“诗是小众化的,诗是贵族的,只有贵族的心灵境界,才能写出具有很高境界和情趣的诗,影响大众,感化大众。”这番话在诗坛激起强烈反对。

改革开放已经40年,为什么现在还会不合时宜地宣扬诗属贵族?又为什么会出现贵族与平民、小众与大众的阶层分野?很难理解,所谓“贵族的心灵境界”,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与大众的心灵境界到底差异在哪里?为什么唯有“贵族的心灵境界”才能写出“具有很高境界和情趣”的诗,而大众的心灵境界就不能写出有很高境界和情趣的诗?他所称道的“具有很高境界和情趣”的诗,究竟是什么样的诗?是指已获奖诗歌吗?能否指出,有哪一部获奖诗是“贵族的心灵境界,才能写出的”众所公认的精品,大众公认的范本?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贵族这个词了。诚然,诗属高雅,但不应以小众化、贵族化误导,潜意识中成了他们藐视大众的诱因。上世纪90年代,我曾接待过一位自诩“小众”的现代诗人。他远道来宁,告诉我他荣获台湾第一届诗集奖,看得出他尚未从喜形于色的兴奋和得意中走出来,高谈阔论他的诗只须少数人看懂就行了,属于大众就不是诗了。就好比老庄的“道”、佛家的“涅磐”、周易的“太极”,至今也只是很少的人能懂。要让人人都读懂了,那还算得什么最高级的艺术。读者越读不懂,才越出类拔萃。小众诗人为了以示不同凡响的深奥,故意造句断裂、变形、错乱、碎片化,胡乱堆砌意象,甚至狂言儋语,艰涩得不堪卒读。早年《扬子江诗刊》曾批评过一首被读者揭露读不懂的怪诗:“脸向东/鼻子向西//手掌石子般/踢开//指甲割破/大地的血脉//我躺下/潜入河流//倏忽出现/在高山的头顶”(《散步》)编辑看不懂,读者读不懂,有一读者勇敢地站出来说,“脸向东?鼻子向西”,那不就是骂人“不是东西”吗,恰如诗人雷抒雁形容的,晦涩诗就是将一句明白的话,说得让人不明白。这分明是贵族小众对大众的轻慢。这种天书是无法让大众共鸣的,一定脱离时代,脱离生活。试想,若在全民抗战时期,贵族们却躲在象牙塔中写下半身,绝对不合时宜;汶川大地震时,全民都心系灾区全力救灾,小众化诗人却写大众产生读不懂的诗,怎能不遭读者摒弃?

诗属贵族,实乃偏见。然而,报刊上仍频频出现诗评家宣扬贵族化“晦涩”玄妙的文章。说“令人费解的诗要比易读的诗强”,“诗越晦涩越令人费解,则越有思想深度,正是艺术难度和精髓所在”。这话真有点不顾逻辑,让人摸不着头脑,使审美标准混乱。既“令人费解”了,不能交流、沟通、对话,又何从解读出“思想深度”和“艺术精髓”?我认为,西化的晦涩不应该是现代诗诡秘的特色,若让读者百思不得其解,连作者自己也解读不了,这种晦涩就不只是诗的优劣问题了。其实,新文化运动中开创了白话新诗的胡适,也提倡“我手写我口”,其本意,我想也可能想到诗不能脱离普罗大众,诗的口语化,就是要让人民大众读得懂、好沟通、能交流,可以让心灵与心灵对话。

当前诗坛,正处于传统和创新的交汇点,外表热闹,内里混杂。新诗百年,不可否认随着政治、经济、文化的发展也同步发展,但发展得健康与否,得打个问号。自改革开放之后,随着文艺思想的解放、西方现代主义的引进、审美取向的多元,的确冲击了中国诗坛,开阔了诗人们视野。但自朦胧诗出现到现代诗铺天盖地,再到热衷于抒发个人自我的心理、生理欲求的先锋派和后现代派,回过头来再发展到没有诗味的口水诗,什么“天上的云很白很白,非常白,贼白”,诗从艰涩难懂到连篇废话,严重远离时代,脱离人民生活,致使人民冷落诗歌,远离诗歌,成了诗坛堪忧的现状。这种畸形的不正常现象,正需要有责任感的诗人诗评家费心费力地把脉纠偏,正确引导,以促健康发展。

新时代的诗歌强调民族性和人民性,强调民族的审美心理和审美习惯,更有着不一般的现实意义。诗是语言的艺术。诗的语言比任何文学样式更精辟,更凝炼,更有感情,更有境界,更富哲思。古人讲究炼字,炼句,炼意;讲究言有尽而意无穷;讲究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讲究正话反说,反话正说,无论翻来复去怎么变,只要诗人心中以人民大众为中心,必能让读者读出诗意,纵使可意会不可言传,也必能思而得之,引发共鸣。

我始终坚持一个观点,人民群众中藏龙卧虎,潜藏着各类人才,比如早先的木匠齐白石,最终成了世界级国画大师;当然不乏诗人,比如原先的普通青年女工舒婷,终于成了当代很受读者喜爱的著名诗人。他们都不是贵族,不是小众,而是不折不扣的大众,谁也不能闭着眼睛不承认《致橡树》《祖国啊,我亲爱的祖国》是高雅的精品。宽泛一点说,纵使被人推崇后来成了诗仙、诗圣的李白、杜甫,也何尝是贵族?“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是典型的流浪诗人,全国山川几乎都可以觅到他浪迹的诗踪;杜甫一生颠沛流离,忧国忧民,没有任过府以上之职,对底层百姓的困苦耿耿于心,方能写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和“三吏”“三别”等代代盛传不衰的诗篇。

诗属人民大众,我从来不认为诗歌是少数人的事业,从《诗经》起,千百年来诗歌一直是属于平民百姓的。中国自古有诗国之称,历来百姓人家对孩子都重诗教,孩提时代便能背诵许多诗词,比如教孩子爱惜粮食吃饭不掉饭粒的“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诗歌伴着人的成长、陶冶人的情操,都有很显著的效应,千百年来家喻户晓,一直活在人民口头。写这些诗的诗人许多均是无官无职的平民大众。新时代需要有更多接地气高质量的精品活在人民口头。

中国诗歌要健康发展,必须深入剖析、研究诗坛现状,一定要将失控的诗坛有序地回归人民大众。诗人是人民中一分子,责无旁贷关心时代进步,关心社会发展,关心人民疾苦,也就是应具有“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志向和忧国忧民的责任感,才能写出有很高境界和情趣的诗来。诗可以流派纷呈百花齐放,但不能小众化,不能将诗困死在小圈子里孤芳自赏。不应无视大众,不应否定生活中涌现的大众诗歌,我觉得网络诗歌也许正是未来繁荣大众诗歌的契机,关键在于正确引导。

诗应该是生活底蕴和时代精神的感悟。观照人民生活,表达人民心声,能心灵与心灵对话,才能有社会的和谐、诗美的共享,最终潜移默化,培德铸魂。

铸魂先须诗有魂。诗之魂,情和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在心为志发言为诗。人若无魂,行尸走肉;诗若无魂,口水泡沫。诗魂必须具有不可或缺的诗核、诗质、诗情、诗意。有魂之躯才是完人,有魂之诗才能感人。诗魂彰显一个诗人的精神境界。境界高低,不在贵族小众,而在内蕴。

现时没有诗魂的矫情之诗大行其道。有这样一首诗:“我坚决不能容忍/那些/在公共场所/的卫生间/大便后/不冲刷/便池/的人”。有读者说,这分明是写在卫生间警示牌上的一句普通标语,也是诗?再看另一首抗日战争时期的诗:“假如我们不去打仗,/敌人用刺刀/杀死了我们,/还要用手指着我们的骨头说:/“看,/这是奴隶!”(田间诗)虽然也是一句生活中的大白话,却凝聚了诗人胸中的激情,一旦引爆,多少心灵被强烈震撼。两相对照,有魂无魂昭然若揭,真诗非诗一目了然。这大概是人民对现时诗歌失望的主要原因。诗歌缺失魂魄,难以引人共鸣也不能使人动情,难怪人民会不屑诗歌避而远之。中国民间有种旧俗“叫魂”,替丢了魂的病人把魂叫回来。有人说,该为诗歌叫一叫魂了。虽是一句调侃之语,我们却不能不反话正听。诗歌是否真的丢了魂,值得所有新时代创新者深思。

鉴于此,我诚望,有志于纯洁诗坛的诗人们,走出小圈子,老老实实到火热的社会生活中去,与人民大众患难与共,同呼吸,共命运,找回失落的诗魂。诗有魂,不拘大众小众都具有诗性,诗无魂,纵使贵族的心灵境界也无诗质。

诗,只有走向人民大众才有生命力。

诗,只有反映时代精神才有震撼力。

2019-04-15 □黄东成 1 1 文艺报 content49136.html 1 新时代中国诗歌属于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