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少数民族文艺

黎乡笔耕谱心曲

——评胡天曙的散文集《竹雨轩笔耕》 □毕光明

在海南黎族作家群里,胡天曙是以诗歌与散文的高产而渐成气候的。读大学他学的是汉语言文学专业,在校期间热衷于文学活动,是文学社的副社长,不过专业学习给他打下的基础是旧体诗词的写作,这是他艺压同侪的地方,因为他这代人少有掌握旧体诗词格律的,而胡天曙的律、绝、长短句,不仅产量高,且大多中规中矩,令人称奇。到目前为止,胡天曙的创作,其文学价值最高的,还是他的旧体诗词,有《翠轩流韵》为证。不过,他的自由体诗也有可观之处,在诗集《黎乡秋声》的序言里,我为之做过点评,此不赘述。而散文在他的创作里占的比重最大,他已经出版过散文集《黎乡溶溶月》,现在又为读者奉献了他的第二本散文集《竹雨轩笔耕》(以下简称《笔耕》),说明散文是他表达生存经验与感受的重要方式。从这本新的散文集里,可以看出这位从黎乡走出来的文化人与故土、亲人、民族传统生存方式及其变更以及民族地区新生活深切的精神连系。

胡天曙出身于黎族农家,通过读书得到工作进了县城,教书育人的稳定而安逸的生活让他感到满足,这份满足感是他在教学之余勤奋笔耕的心灵活水,现实的生活感受与对往事的回忆就是通过主体的心境而流到笔端变成一篇篇文字的。对于由乡而城的胡天曙来说,在小城里过着悠然自在的生活,一面经历着改革开放时代城乡的变化,一面保留着过往岁月的故乡记忆,还时不时以城里人的身份回乡村探亲访友,这种恰到好处的城乡、今昔距离,营造的正是情感充盈的审美心理空间。胡天曙是20世纪60年代生人,儿时感受过大集体时代的乡村贫困,但那时生活的担子还没压到他的身上,乡村留给他的更多的是儿时的欢乐,后来读书参加工作离乡居城,于是故乡的人事和风物对他而言更多是精神的存在,是审美的对象,是不断激起他的言说冲动的生活画图。《笔耕》的大部分篇什与他出生的黎乡有关,说明对于故乡的记忆和对亲人的感情构成了他内在生活的主要内容,散文创作对它的表现实乃爱的心曲的吟哦。

《笔耕》讲述黎乡情事,富有民族特色和历史感,是一个黎族文化人对本民族生存与生活方式以及这个民族的质朴品性的恋歌。胡天曙的家乡在海南岛的南部丘陵地带,这里的黎族同胞历来以耕种为生,稻谷一年两熟,旱地里还种玉米和红薯、木薯,茂密的热带丛林里藏着野物,还可供狩猎。生存繁衍于这里的人类得天独厚,由于雨水充沛而又阳光充足,作物容易繁茂,瓜果四季飘香,人们付出多少辛劳便得到多少回报,黎族人因此勤劳而相互友好,民风淳朴,文化风景独异。直至上世纪90年代,黎族地区还保留着刀耕火种的痕迹,它不是生产方式的落后,而是热带海岛自然条件给予的便利。《笔耕》写到的砍山园就是黎族传统的种植方式。建省后的海南,发展旅游产业,保护自然风貌,这种生产方式才被禁绝。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黎族地区的生产生活发生变革,走向现代,特别是县城,在城市化建设的热潮中,胡天曙所在的保亭黎族苗族自治县的县城保城镇,被打造成既有鲜明的民族特色又十分现代化的精致小城,以县城的变化为标志,民族地区实现了跨越式发展。惟其如此,城乡的差距被拉大。在现代化建设中受益的城里人,在回望乡村时加强了幸福感但也必然伴生怀旧感。现代化越是在现实中重造了世界形象,覆盖了旧日的生活图景,逝去的和尚存的旧的生活形式在现代人的心中越是凸显出它的价值。《笔耕》的审美价值和文化价值也正在这里,因为它不仅是黎乡风情的赞歌,也是民族生活的挽歌。

在《笔耕》里,对故土的眷恋是与血缘亲情交织在一起的。父亲的牛轭、母亲的菜园,记录下的是父辈的勤劳和坚韧,内里倾注的是儿女对父母默默承担生存责任的感恩之情,扩大一点看,这样的书写,又何尝不是黎族有文化的一代向延赓生存伟力和善良品性的民族先辈的致敬。出现在《笔耕》里的“父亲”,有和老牛耕作的图景,那是“丰收画轴不可抹去的浓墨重彩的一笔”(《父亲和老牛》);有与邻县同年的终生交往,两人“虽相隔百里,但他们心心相印,为莫逆之交,至死不渝”(《飘在乡酒中的同年》),那是贫困岁月里最真挚最纯洁的友谊;有“生活的酸甜苦辣在琴线上纷纷扬扬”的老木琴,“琴声,是父亲的灵魂,也是他生命的依托,是对生活的眷恋,是对美好生活的向往”(《父亲的琴声》)。《笔耕》一再写到的母亲,不仅怀有普天下母亲共有的母爱,身上还带着民族文化烙下的特有印记,母亲是黎族物质文化的承传者。《母亲的麻被》记下了儿子目睹过的母亲从进山砍树、剥树皮、煮麻皮,到穿针引线织麻被的全过程,母亲掌握的是黎族的传统纺织工艺,而耐心细致的劳作带给儿女的是身心的无比温暖。

故土长存于游子内心的,不单有亲情,还有家乡特有的器物与物产、自然风景、乡风民俗、童年趣事、令人发馋的美食,等等。《笔耕》几乎写到了黎乡生活的方方面面。老井,老树,船型屋,木臼,棕油,柴方,黎姑的尖顶草帽……每一种器物一经图绘,都是民族生存的历史记忆,在厚重里饱含绵长的情意。黎乡的风景是迷人的,村子边,“山榕蓊郁,秀榔亭亭,翠竹娟娟,蕉绿椰甜”(《遗落的过年韵味》);山林外,“青峰如黛,溪泉清澈,红蟹鼓眼举螯,横行流溪里,觅食岩石上。鸟声悦耳,草坪绒绿,林果挂满树枝”(《玉粽缕缕香》)。然而,黎家代代相传的美好品质,更让人觉得珍贵。乡人淳朴友好风习,从古到今不变,如围猎时,头枪者得半边,余者参猎者平分,无论老幼,各得一份;过年杀猪,猪肉会给左邻右舍送几斤,以表心意,邻里又回送其他物品,互相往来,其乐融融。。《笔耕》的这些记述,在浓酽的乡情里散发出民俗学的意味。

乡情散文,作者津津乐道的往往有童年趣事,《笔耕》也不例外。如《木薯之味》回忆从前与村里的小伙伴常去野外放牛时烤山木薯,美味经由感觉系统转化为心理留存,童年记忆在怀旧散文里就活色生香了。写儿时吃过的美味,是《笔耕》这一心灵之歌的重要乐段。文章详细地写了黎家米酒的酿造过程,也写了米酒凝聚族群的功用。劳作之余的酣饮,是黎族原生态生活的场景之一。或许可以说,正是饮酒、写酒,胡天曙才不愧是黎民族的代言人——米酒流进血液,族群的文化性格才能通过文学写作得到诗性的呈现。

2019-05-08 ——评胡天曙的散文集《竹雨轩笔耕》 □毕光明 1 1 文艺报 content49432.html 1 黎乡笔耕谱心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