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整个白天和夜晚,看完了梁晓阳的纪实散文长卷《吉尔尕朗河两岸》。
梁晓阳与我是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的同学。晓阳是特别典型的南方人,他的口音很重,有一次大家聊天时,他将朝气蓬勃发音成“骚”气蓬勃,令全班狂乐。自此成为“班语”之一。我们在鲁院做同学期间,他都是温文尔雅的样子。一副金丝眼镜,宽眉、宽鼻、宽唇、宽肩膀,踏实内敛。可是后期才发现,他其实是非常狂热的文学少年,是性情中人。晓阳虽然从相貌到口音都是地地道道的广西籍,可是,他却有一颗实实在在的伊犁心。他对新疆那片土地的热爱,已经到了融入骨髓的程度。所以我说他的籍贯,应该叫“广西籍新疆伊犁人”。而我是“江苏籍新疆乌鲁木齐人”。我们为此找到了知己的缘分。
回来很久我才开始翻看这本30万字的大散文《吉尔尕朗河两岸》,手不释卷且沉醉其中。晓阳连续十几年行走在伊犁河谷中进行自然人文写作,这里有着真正的迷醉与足够的诚意。
我一头钻进晓阳和明月的伊犁河谷世界。这个世界是那么不可思议:上一代人的艰辛、磨难与传奇,明月他们的拼搏、离开与回归。原本陌生的异乡变成了生死相随的故乡。那些漂泊的故事,拼劲全力的生存与依靠辛勤汗水浇灌出的踏实生活……而作为完完全全相隔千里之外两个世界的广西少年晓阳与伊犁姑娘明月却迸发了冥冥中前世注定的爱情,引出了晓阳对第二故乡伊犁吉尔尕朗河谷的相认,为此,持续十几年的不停守望、认同与皈依。
伊犁河谷,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西北角,包括伊宁市、尼勒克县、新源县等。伊犁河谷北、东、南三面环山,构成“三山夹两谷”的地貌轮廓。素有“西域湿岛”、“塞外江南”的美誉。晓阳描写的就是新源县下边的一处草原牧场,周围是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蒙古族、锡伯族、汉族等多民族混居地。那里有莽莽苍苍的原始森林,覆盖着绵延的群山,成群的牛羊,点缀着如茵的草原,扑朔迷离、神秘莫测的原始森林之中,隐藏着一顶顶会随季节转场的哈萨克毡房。各族人们在这里生活,守护着美丽的山河岁月。一年四季,这里都有不同风貌。虽然生活条件艰苦,但是人们随遇而安、乐观善良、互相帮助,生活中充满了人情味。晓阳看中这里的景,是因为这里的人——他亲爱的妻子从这里出发,他可爱的女儿在这里出生。而追根溯源,来自广西山村的岳母与来自四川腹地的岳父,如何一路西行到了新疆的西北地区,又如何一起共建了家园,其间的故事说不尽,但明月的根就此落在了西北边陲的“江南”——伊犁吉尔尕朗河谷。晓阳用了一个篇章来讲述一个家庭的建成与发展充实,又用更多更大的篇幅来说他与这篇土地的情谊和故事。吉尔尕朗河谷给了他无穷无尽的灵感、慰藉与力量。这是他十几年间,每年都要回去好几次的故乡。他与明月回到伊犁,回到吉尔尕朗河,回家疗愈、休养,回归大自然中释放与充电。晓阳用充满激情与爱意的语言,细细品鉴、娓娓道来,向世人展现他们心中神圣的伊甸园。
我为晓阳的描述深深感动。他在那片广袤的土地上生活,参与耕种,修缮房屋,与周围邻居们互动,到草原与森林深处去探寻。他写作与阅读,他晒太阳,他感受着这出尘的凡间的每一缕清香,充满了感恩。“但是,我的想象就如洗完澡接着又去洗脸那样多余。更多的时候,我是在一边阅读一边思索,一边有意无意地眺望云雾缭绕的天山雪峰,雪峰下被松林染成蓝色的山腰,从斜滑的半山以及云岫里倾漫而下的嫩绿的草原,正在被春风掀起一浪一浪闪亮的潮。而在潮的荡漾深处,在溪边平坦的地方有几座灰白色的毡房,毡房边的草地上,一拨一拨的羊群仿佛是谁遗落在草丛中的白绢。”书里这样闪闪发光的句子俯拾皆是。“河谷深处的岁月仿佛茂密云杉林上方的那一角天空,总是悠远孤寂。抬头仰望,只有风过林梢的轰鸣和林梢那种高远逍遥的摇曳。”“我在奇巴尔阿恰西抬头观看几乎是一线天的峡谷上空,几团白面馍馍一样的白云浮游在几株长在陡坡的桦树顶上,立体感那样强的白云就像挂在树顶上的几个白气球,或者几只风筝,伸手拽一下丝线,那白云肯定会降低几个层次。”
晓阳对这片土地爱到了灵魂深处。他完全已经是一个哈萨,一个巴朗,连他的胃,也完全变成了民族胃。看他写新疆的美食,用的是地道的新疆人才心领神会的语言:馍馍、馓子、油塔子、馕,皮牙子、老虎菜,他吃大块羊肉、羊蝎子、烤羊腰子,喝砖茶与奶热烧后加盐的奶茶。还有那些民族自制的、其实味道很冲的熏马肉、熏马肠、带奶油的奶疙瘩,他都视若珍宝,连续几年去深山处寻觅购买,以至于哈萨看见他都认识他了,对他说,“愿意做朋友的我们敞开胸怀如亲戚。你是我见过的最喜欢吃奶疙瘩的汉族人,送给你,交个朋友嘛!”
晓阳书里有非常丰富的与少数民族交往的有趣故事,合着那特殊的语言环境、生态环境,每个故事都如同一曲冬不拉弹奏的诗歌,热瓦普奏起的舞曲,生动、热烈、真诚、融合。他对这块土地,这其中生活的各族人民,充满深情与敬意。
最后离开鲁院的有我们几位好同学,我、晓阳、莉莉、军东、阿宝、于是乎。我们几个在校园里外好好走了一遍,还拍摄了小视频,一起膜拜鲁迅先生的铜像,与校园里的铜像先生们一一告别,与校园里的草草木木一一说再见。最后一夜,坐在一起再谈谈心。我们会在江苏南京、在广西玉林、在新疆的乌鲁木齐和伊犁河谷,再次相约相见。夜晚的鲁院静谧温柔,我们伏在走廊栏杆上四下张望,互相鼓励,要好好写作,写出好作品。同时,友情无价,正如作家莫言在开班典礼上讲的,永远记住这份同学友谊。相同的灵魂会相遇。相遇了一定要常相依。晓阳很动情,高唱新疆民歌《我的牡丹汗》,而我,唱着陕北民歌《走西口》。莉莉用宁夏话唱《花儿》,和谐得要了命。
晓阳离开鲁院后继续笔耕不辍,在《中国作家》发表了十几万字的《出塞书》,记录岳父岳母那一代从内地进入新疆的人们的经历。整本书超过30万字,晓阳说:“实际上,最个人化的,最具个体经验的,具有心灵剖析意义,具有探究人生追问人生精神和坦诚至自爆程度。这部书的中心思想也可以说是贯穿始终的一个天问:在哪里才可以找到你啊?人生!”邱华栋老师评价:“这是一部记载了两代人的生活秘史的书,是写给在苦难、世俗和欲望中挣扎不忘追求的人的,是追问人生的书,是一曲理想主义的悲情壮歌。”我完全可以感受到晓阳对时代变迁的敏感捕捉,以及对时代中人的巨大恻隐和同情。
“在天山雪峰映衬下的草原,又是多么辽阔啊,我游弋在这片草原上,有时是用眼光去阅读,有时又是用我的内心去品味,我越发喜欢这片包容我一切的草原了。草原也用它的辽阔和旷达把我反复打磨。”广西籍新疆作家梁晓阳,期待你的新书《出塞书》。
(作者为鲁迅文学院第三十三届高研班学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