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世纪美术

春天的怀念

——追忆杨刚老师 □向晓燕

狩猎图

冰 球

赛场英风

我是十几年前去故宫博物院董正贺老师家开始学书法,才有幸认识杨刚老师的。因为常常去,所以有幸与杨老师熟悉。今年年初,我手捧杨老师所画的红色小眼睛墨猪,在回家路上开心地惦量着,下一幅老鼠会是啥样?我还在掰着指头计算着想要集全其创作的十二生肖的整套,却不曾想,春天快结束的时候杨老师匆匆地走了,在绿树新芽春花烂漫中匆匆地走了。

这是怎样的悲伤但又不能悲伤!因为总觉得杨老师并没有走,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和大家在一起。他这么乐观开朗,一定也希望我们继续乐观快乐。他一定是不愿意我们痛苦的,特别是不愿意他最宠爱的妻子董老师痛苦的。所以,何不遂他所愿,领深其情而使去者安息!

杨老师不太爱说话,至少没有董老师那么爱说话。但是他却乐意同人打招呼。只要杨老师在家,只要敲开门,无论是谁,总是会听到他大声地说:“你好!”我每次去,听到里屋、书房或者客厅传来的招呼声总是很开心。不管他在哪个房间,还没见人就能先听到声音,不急不慢,清清楚楚,充满了阳光的味道。董老师说这是杨老师的习惯,只要他听到门响就会说“你好”,不管来者是谁,也不管他是在哪间屋,是正在画画、听音乐,还是正在电脑前工作、在窗边闲坐,这句“你好”从来不会落下。那声音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欢迎诚恳而喜悦,他从不觉得自己被打扰。

有时,我和董老师在书房上课,会听到后面有照相机的咔嚓声。董老师会毫不客气地说:“我们没同意你拍的。”杨老师也不生气,举着相机笑笑就退出去。杨老师特别喜欢拍照,而且角度特别美。我们曾跟杨老师的草原车队去内蒙古大草原,一路上,杨老师拍了好多照片和录像,回来后他就会在短短几天里,甚至连夜就赶做出一个纪录短片。我们去看片的时候,杨老师特别高兴、特别有成就感,这是大家的欢乐时光,因为在电视机前大家又重复了一次次欢乐的旅行。在好多片子里,都有董老师睡着的镜头。董老师会微怒地说:“怎么连我睡觉也拍啊?”杨老师微笑不答。而我特别明白,那是杨老师对董老师的爱,特别深的爱,深爱到看着董老师睡觉都觉得可爱。我曾猜度,杨老师在那由远而近缓缓推拉的镜头里看到他的爱妻,会是怎样一种温暖又激动的心情?董老师嘴里虽说着气话,但心里却是温暖的。

在杨老师的片子里有很多音乐:《白毛风》里是《野蜂飞舞》,董老师书法《二十四节气》里是古筝曲,《德国旅行马场》里是巴赫的钢琴曲,风格各异。杨老师喜欢的音乐非常多,古典现代、中国外国,都是经典,草原类的音乐也是他最爱用的,但流行摇滚一类的音乐好像从来没有听到过。

看杨老师画画,听杨老师讲画画,是极其超出想象的。杨老师的落笔,或是抑扬顿挫特别有力度,或是极速飞驰特别有速度,或是朦胧具象特别有准度。我很好奇,杨老师也欣然指教:“画画就像是要击落一架飞机,是有飞行速度的飞机,又像是打火箭,更快,瞄准射中。”一边说着,他半眯一只眼睛,举起双手一前一后端枪射击,惟妙惟肖。杨老师还说:“闭上眼睛,画在心里,睁开眼睛,画就在纸上了。”也是一边说一边有动作,听着有趣又有道理。我顿生野心想画画,还常常一边琢磨一边实验,睁眼闭眼,反反复复,乐此不疲,也不觉滑稽可笑。董老师批评我书法还没弄明白就要画画,可杨老师却特别给予鼓励地说:“心里有感受就是画的最好的开始,完全可以画。”为此,我内心激动不已。

杨老师在生活中是性情中人,喜欢和朋友一起喝酒聊天。但是也顾忌董老师对他的管教,只要董老师不同意不高兴,他就绝不会固执己见。但他会像小孩子一样继续笑呵呵地申请,没有尴尬也不生气,没有冲突也不放弃。哪怕董老师厉声厉语毫不留情,杨老师也从不抗争。那温和的笑加上我们旁边的帮腔总能蹭个一杯半杯,尽兴而饮。其实,从个头到长相,杨老师一看就是典型的男子汉大丈夫气概,宽宽大大,坦坦荡荡,但面对个性极要强的董老师他就总是“你做主我赞同”的姿态。在婚姻爱情里,董老师永远是在杨老师的福窝里暖着的。

杨老师的微信朋友圈我很爱看,言简意赅。一幅照片,几句古诗,回味无穷。杨老师的微信头像是一幅蓝色的作品,里面的骑马人在黑夜里是逐渐模糊、渐行渐远快要消失的背影,宁静淡泊,薄暮轻柔。与《丽日催驰雪燎蹄》这幅画的背影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壮士的背影,策马扬鞭,疾驰而去,白日光圈,炫目蔓延,直入人心深处。我惊讶于这是怎样的情感,强烈地要狂奔回去,令人思绪万千。

杨老师的画没有重复的,每一幅都酣畅淋漓,每一幅都痛快人生,但却不恣意张扬,没有狂妄自傲。有的是力量雄浑、壮阔辽远,有的是细腻柔软、童趣盎然。在《乃林河》的油画里是一家人看夕阳的温柔,在《傻小子》系列里是懵懂少年的傻傻情怀。因为不了解杨老师以前的画,有一次董老师给我看杨老师早年的作品,素描速写功底深厚、精准无敌。令我特别叫绝的是杨老师线描的敦煌,那婀娜多姿的女子双手擎着明灯,仿佛要照亮千年沉睡的梦境。在《蒙古婚礼》和《那达慕盛会里》,色彩绚丽得像生命里灿烂的乐章,繁华似锦。最不可思议的是,即使是外行看杨老师画的马,也能看出是内蒙古大草原的马,还是外国的纯血马。那幅在德国旅行时画的《马术表演》完全是洋味十足的英伦风,纸上满载的是贵族气质。一样是国画,一样是晕染,但味道却截然不同,堪称神奇,百看不厌。

杨老师的速写奥运系列,简直是神来之笔。我曾看过他在电视机前拿一个画本急速挥笔的状态,那神情专注已是忘我境界。怪不得杨老师的画室取名“入境庐”。每年,杨老师还会画几幅生肖送给大家,谁来谁要自己选,墙上用图钉扎着好多,各种猴鸡狗猪,俏皮可爱,活灵活现,寥寥几笔,都是墨影。

写作是一个思考的过程,画画何尝不是?杨老师一生献身艺术,一生淡泊名利,在思考与行动中笃定坚守的是对艺术灵魂的尊崇和人格高度的追求。他的作品不献媚、不狂躁,在严谨细致中大气洒脱,在温柔深情中豪迈雄厚,在博文多识里至简至纯。

杨老师的草书像铁壁铜墙,却又宛转悠扬。但杨老师却特别谦虚,董老师指点他哪里笔法不对,他丝毫没有驳词,而是像小学生似的点头称是。我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杨老师对董老师的书法不仅佩服欣赏,而且惺惺相惜。所以,我常常觉得董老师的书法里那稳稳当当的男子气概定是杨老师给宠出来的。

杨老师完成了他今生的梦想,完成了他的责任和笃定的爱。他没有遗憾,平静安详地在春天走了。但是他的艺术灵魂却像这春天,像春天里的微风阳光、空气蓝天,像春天里的草原牧场、羊群牧马,像自由飞翔的雄鹰大雁,丰丰盛盛地留给了我们,留在我们的心里,直到永恒!

2019-05-24 ——追忆杨刚老师 □向晓燕 1 1 文艺报 content49686.html 1 春天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