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子读本》,[日]贝冢茂树著,李斌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9年6月出版 “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孟子留有这样的名言。但对于他本人,今天我们了解得更多的,是他的言论,而不是他的生平和他所处的时代。毕业于京都大学东洋史专业,后来长期在京都大学执教、担任过该校人文科学研究所所长的贝冢茂树,是日本知名的中国古代史学家和甲骨文、金文专家。他出身学者世家,从6岁开始,就在祖父的熏陶、教导下,开始学习汉文经典、阅读四书五经,进而树立了以研究中国古代文献和历史为业的志向。 这本原名“孟子”的小书,是作者晚年的应邀之作。写完这本书之后两年,作者就去世了。2004年至今,这本书已由日本讲谈社先后重印近20次。以作者在前言中所表示的希望“能让人读起来津津有味”的目标来看,这本既是“大家小书”,同时也是一位资深学者收山之作的小册子,确实写得不违初衷、非常成功。 全书包括四个部分,主题分别是“孟子思想的时代背景——战国时代”、“孟子其人与思想”、“《孟子》这部著作”、“孟子相关年表”。第一部分旨在替孟子“论其世”,第二部分意在让读者对孟子“知其人”。而第三部分,在简要的著作解题之后,以大量的篇幅,针对《孟子》的文本细节进行字词注释、白话翻译和阐发引申,显然是全力以赴地“读其书”。第四部分的年表,虽从爬梳通行史料而来,细节处理上却也颇见个性。 在“论其世”的第一部分,并称为“孔孟”的孔子、孟子两位圣人,从他们所处的社会和时代背景中,被清清楚楚地分辨开来。同样是礼崩乐坏之世,孔子所在的春秋时期,还保持着形式完整的飨宴文化。“春秋列国之间虽然展开了白热化的权益斗争,但对立的各国仍然会在宗庙祭祀时居于一堂,展开所谓的会盟。会盟时,根据惯例,各国的大臣们会声称自己国家拥有的某些传统权利。各国在以祭祀为基础的周朝宗教活动中的作用和序列,以及各国的建国由来等,是其声称的主要依据。” 到了孟子所在战国时期,西周文化已告崩溃,会盟虽未废除,但丧失了宗教意义,以至原本仪式感极强的歃血为盟,都蜕变成了论实力而定序的强弱对峙和现场争锋。祭祀之后的宴会被取消,代之而来的是激烈的争论。宴会外交完全让位给实力外交。历史渊源和典故传统的各种讲究趋于消退,现实利害和经济、军事比拼上升为头等大事。与此同时,新的社会活力也在全面迸发。祭政合一的城市国家,在兼并争战中逐渐向郡县制的王朝国家加速过渡。制铁应用于农业的技术进步,工商业发展和新兴贵族的崛起,从根本上改变了时代的总体风貌。富国强兵的急迫需要,持续激发着文化思想的百家争鸣和白热化的人才争夺战。 身逢如此时世的孟子,没能在史籍中留下确切的生卒年份和前半生履历记载。甚至连他的出生地和故乡邹国的由来,史书中的交代也十分简略。“在东方的鲁国修习了儒学,与齐国的稷下学者为伍,大长了见识,却仍旧无名的孟子”,终于在接近知天命之年的岁数,响应着避乱迁都到中原的魏国国君魏惠王(迁都后随国名改称梁惠王)的招贤令,走上了游说诸侯、推行自己政治学说的道路。但孟子在这条道路上的行程,似乎比孔子走得更艰难也更短促。前后十五六年时间,行踪所及只是梁、齐、滕、宋、鲁五国。其中,在齐国和齐宣王的相处耗时最久,投入的心力也最多,期望落空之后感受到的挫折也最严重。 《孟子》一书,就是从孟子晚年退隐故乡(按书后年表,此时距孟子去世仅一两年)与弟子公孙丑、万章等人对话、讨论的内容中,归结、整理出来的结果。而且,和《论语》相仿,《孟子》成书,也是得自弟子们各凭记忆的转述、提炼和汇总,并非出于孟子本人手笔。所以,书中所呈现的,只有孟子晚年的思想风采和精神面貌。既如此,若从个体生命意识和社会历练经验的维度上来揣摩,对于《孟子》的透彻理解,或许也只能发生在同病相怜或同气相求的晚年情怀和晚年心境中。这样一想,贝冢茂树写在书中的不少看似淡然感慨的推断,就显得格外耐人寻味和独具穿透力:“孟子区分了感性和理性,认为恶的根源在于感性,所以要抑制它;而善的根源在于理性,应该加以伸张。”“孟子的性善论主张,与孟子的为人不太一致。以大丈夫自居的孟子承认,为了顶住外界压力,将自己的意见坚持到底,需要有坚强的意志力。”“为了让精神安定,必须养浩然之气。从这点看,孟子不能算理性主义者,意志主义者和道德家才是他的本质吧。”
《冲击与回应》,[美]费正清、邓嗣禹编著,陈少卿译,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8月出版 这本书的英文原名为China's Responsetothe West:A Documentary Survey,1839-1923,直译的意思,是“中国对西方的回应:1839-1923年历史文献评述”。不过正如它现在的中译本书名所标示的那样,从1954年由哈佛大学初次出版时起,这本书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它依托的一个认识框架:近代以来中国人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急剧变化,主要是由外来的西方刺激促成的。更具体地讲,发生在前的“西方冲击”和因之而起的“中国回应”,两个方面合起来,构成了中国近现代社会制度、思想和价值观迁延兴替的动力机制。 但实际上,这本书的导论里已经说得很明白:“‘刺激’(或‘冲击’)和‘回应’的表述并不严谨。我们斗胆假设‘西方冲击’曾发生在前,仅仅是因为我们称之为‘中国回应’的行为发生在后。这种‘中国回应’正是我们要研究的对象,但它显然只是中国整体行为的一个部分。换言之,‘西方冲击’仅仅是中国多样图景中的元素之一。要解读这种回应是困难的,我们必须把它置于中国的总体历史中去考察。在我们设计出一个精准的分析框架之前,本书书名与其说是科学的,不如说是隐喻的。” 注意到这一点,再来看全书,或许就能从不拘于印证或者背离“冲击与回应”框架的角度,感觉出通过审视近现代历史文献中穷则思变的一连串踪迹,来把握中国历史的总体脉络的深切用意。而这一点,即使是在“冲击与回应”作为认识框架和思维范式的局限或偏颇都已广为人知的今天,也仍然值得予以重视。书中所选的文献共66种,体例各异,长短不一,多为摘选。而摘选的原则,皆依从编著者(按“前言”和“致谢”所述,成书过程中有包括书中文献的原作者胡适在内的30多位学者参与了意见)所梳理、确认的一个关于中国近现代历史进程的逻辑判断和阶段性概括。标志其起点的历史事件,是1839年林则徐虎门销烟。而1923年孙中山决定效法俄国革命和布尔什维克改组国民党,则被当作了这一历史阶段的终点。 与时下新出的文献选编或史料汇编书籍的形式截然不同,这本书对于历史文献的解读,其实已经完全自成一体,具备了系统严整、逻辑紧密的专著格局。顺次展开的“问题与背景”、“承认学习西方的必要性”、“对西方技术的渴望”、“自强运动”、“1900年开始的改革运动”、“改良与革命”、“意识形态潮流与五四运动”这七个部分,和归集在这七部分当中的28个篇章,足以组合成一个复原84年前近现代中国历史情境的知识沙盘。而选取到这个沙盘上,设置为醒目地标的林则徐、魏源、徐继畲、冯桂芬、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郑观应、郭嵩焘、张之洞、王韬、康有为、谭嗣同、袁世凯、盛宣怀、张謇、梁启超、蔡元培、陈独秀、李大钊、胡适、孙中山等历史人物和他们在特定时刻留下的种种见解,也都随着编著者细密、深切的连贯阐释和比照论析,而显现出了构筑中国总体历史图景的别样色泽和别样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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