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书香中国

我和我的写作

□陆 源

写作将近20年,我越来越希望自己在作品之外保持沉默。我相信一名作家一生写多少字是命里注定的,所以我不太敢挥霍自己有限的写作字数。抛开这份迷信,我真切认识到写作要比讲话困难得多。罗伯特·穆齐尔说过,作家就是那些越来越难于落笔的人。我非常赞同。我至今已写了三部长篇、若干中短篇,翻译了三本小说集——我借助于翻译保持创作的幻觉,如今我感到自己似乎正沿着一条渐近线滑行。之所以如此形容,并不是想表明我达到过某种高度,而只是想说,保持创作的激情、敏锐、强度实乃艰难之事。

我要表达的东西全写在作品里了。作家大多珍惜经验材料,把它们保存在内心神秘的仓库内,然后等待时机,将它们转化为盖上文学印章的字字句句。在这个意义上,我说自己并非天生不喜欢言谈,实在是创作上的经济原则使然,是在积蓄力量,归根到底是因为创作之艰难。

创作之艰难,应归咎于我总想涉足陌生领域,走向未知地带。全力以赴写一部长篇小说,完成时的虚脱感会让我产生严重的腻烦和轻微的厌恶。三部长篇小说先后出版,我很长时间不想再读它们。首先,我害怕自己还去改动它们。其次,我不想再受它们影响。要知道,即便主观上不希望重复自己,往往还是有所重复,而我并不喜欢重复。

如果写作不是一场冒险,如果我落笔之际感到十拿九稳,无论从情节内容还是叙述形式均无比稔熟,那么它不待完成,就已经是一头死掉的雄狮了。对我来说,搜集素材,种种酝酿准备,永远不会有充分完成之时。我得鼓起勇气,穿过诸多地图上缺乏描述的未知区域,并且如同加西亚·马尔克斯所说的,咬紧牙关,竭力避免抓到一个人就问,朋友,怎么写一部长篇小说?

年岁增长让我们力量衰减,责任增加,而生活资源,包括个人经历又总归有限,作家不得不乞灵于阅读、史料、道听途说的故事,甚至花边新闻。我想,进入所谓枯竭状态,沉寂,休眠,或者勉强提笔而导致水准降低,想来在所难免。我本人不信任刻意营求的题材或灵感,同时,我又认为作家宜保持一种手热状态,长时间不动笔或敲键盘创作,可能会损害我们的技艺。这是一对矛盾。我和我的写作的矛盾。

我猜测,成熟的作家不仅知道写什么,怎么写,还知道怎么让自己写。不过,我也意识到,再往技术化的方向走下去,写作可能趣味全无,这对写作将是灭顶之灾。

近来我预见自己很可能再度找到写作的感觉,但愿不是幻觉。

2019-08-12 □陆 源 1 1 文艺报 content50959.html 1 我和我的写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