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版:新作品

文学与故乡

□水孩儿

有多少作者从小就把文学的种子撒在了故乡这片土地上。即使有一天我们离开了故乡,也会把文学的灵魂遗留在故乡。

到底层的人群中去。这句话似乎是给写作者作为深入生活的一个提醒,而我就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长大的。

我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却全然不理解农人的苦衷。从小以一种浪漫的心情来看待自己所生活的村庄。古树,瓦房,长满胡须的老人,还有麦地,菜园……故乡的一切在我眼里都是那么的高雅脱俗,情调至极。

16岁时,我第一次接触诗歌,心中埋藏已久的那颗浪漫柔情的种子瞬间发芽。我疯狂的爱上了写诗,从此沉溺其中,无法自拔,并因此荒废了学业。

在农村,一个没有考上大学的农家孩子,无论你发表过多少作品,无论你获过多少奖项,在人们眼里,你永远是个没有出息的孩子。

20岁时,我和所有普通的农家女孩一样,奉父母之命在那个小村子里,做了一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农家女人。

走进田里,我不敢承认自己的痛觉,不想承认身体的羸弱。在这漫漫的季节里,疲惫紧紧地束缚着我。我开始丢掉了我的浪漫、我的矫情、我的孤傲、我的高雅,开始重新面对我所生活的村庄,开始试着融入到农家的生活里去。

从不食人间烟火的天上来到地上,我的心境变得豁然开朗起来。我不再以诗人自居,我只是把自己定位为一个普通的农家女人。我开始记录自己生活的点滴,记录身边人的喜怒哀乐,我开始深深地沉浸在农村特有的氛围中。

我家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妻。80岁的大奶奶和90岁的太爷爷。大奶奶一直喊太爷爷“公爹”,而大奶奶的几个儿女又叫太爷爷“爹”。在大奶奶的身上到底发生过怎样的故事呢?

我开始关注每天在菜园里不停劳作的幽灵般的大奶奶,听她每天不停地低唱:“亲人哪!你是顶门的杠子当家的人,你是我的汉子我的心肝。叫一声大升他爹亲人哪,茄子开花一片紫,没成想你刚满十八就该死。黄瓜开花一片黄,没成想你死还不死在我身旁。辣椒开花一片白,没成想你走了就永远不回来。豆角开花两瓣子,没成想我二十八岁就妨汉子。东边的碾子西边的磨,你抛下我一个娘儿们怎么过……”

这不是歌,也不是诗,这只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自然情感的流露。但是这些如魔幻般的语言也是一种艺术,一种只有从古老的年代走过,在古老的村庄生活过的沧桑老人才能够信手拈来的独有的艺术。

慢慢的,我走进了大奶奶和太爷爷的世界。知道了村里传说了几十年的一个关于“爷爹”的故事。

在大奶奶18岁那年,她那嗜赌如命的父亲把她作为赌注输给了村里的一个无赖。在那个无赖来家里要人时,正好被外出打野兔归来的太爷爷遇上了,太爷爷默默地从自己怀里掏出50块大洋,把大奶奶从无赖手里赎了回来。

那时太爷爷的妻子刚刚去世,他独自一人带着8岁大的大爷爷生活。那50块大洋是他用来续弦的聘礼。大奶奶为了报恩,决定嫁给太爷爷,但当太爷爷家吹吹打打来迎娶大奶奶的时候,骑马做新郎的却是只有8岁大的大爷爷……大奶奶盼了10年,终于盼着大爷爷长大了。可是,在她刚刚生下儿子大升的时候,大爷爷却被征了兵,死在了战场上。

后来,太爷爷和大奶奶很自然地就在一起了,并且生下了老二、老三和小四儿……大升长大后,夹在被称为叔叔的几个兄弟当中倍觉尴尬,所以选择了离家出走。直到大奶奶去世时,大升才回到了离别几十年的家,来和老二兄弟几个争夺大奶奶的骨灰。最后,大奶奶的骨灰被一分为二,一半给了大爷爷,一半和太爷爷同穴。大奶奶一生为情所困,死后仍没能解脱……

的确,许多作者都是带着故乡的情结写下最初的文字。文学在故乡开始如野花开放,如庄稼生长。你会在回忆往事时,感受到文学的责任,这责任已不仅是以坚韧与柔弱的性情,写下带有自传性质的一段段痛苦的或欢乐的经历了。

我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那些小女人的喃喃自语不见了,出现在我笔下的是爬满篱笆墙的豆角秧,是与自己公爹生养了四个孩子的大奶奶,是被拐卖来的贵州女子幺妹,是给自己哥哥换亲的老三媳妇;是因二胎生了个闺女而跳井自杀的丫丫妈……

我的心被她们牵系着,我疼,我伤,我不由自主地想拿起笔来向世人诉说她们还有我自己的感受。在农村,那些没有思想的女人就像一颗蒲公英的种子,风儿把她们吹到哪里她就在哪里生根发芽。走近她们,其实你会发现她们每个人都有一个让你震撼的故事,在人生的道路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精彩。后来,我将她们的故事写成了长篇小说《那段梦里花开的日子》。在这部小说中,有这样几句话:“在滚滚红尘中,我们每一个人都只不过是一个匆匆的过客,你来了我去了。这些平凡又坚强的生命就像生长在路中央的野菊,被人踩,被马踏,被沉重的车轮碾过,无论命运如何捉弄,却依然在风雨中尽情地绽放。我忽然想拿起笔写点什么,关于太爷爷和大奶奶,关于老三媳妇,关于幺妹,或者关于我自己。”

这部十几万字的长篇小说我只用了短短的10天就完稿了,因为是自己心中所想,心中所系,所以写起来一气呵成。再后来,我离开了故乡,来到了内蒙古,但是故乡的一切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中。古老的村庄,朴实的人们,还有我恍如前世的青春。想起我常做的那个梦:蔓延的枯草中,神奇般地绽放着美丽的花朵,我嘴里哼着一支奇怪的歌谣,围着那些花朵尽情地跳舞……

2019-08-26 □水孩儿 1 1 文艺报 content51150.html 1 文学与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