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面并穿透现实景观是诗人进行诗歌创作的基本动力,但它强大的渗透性和分裂性,又往往使诗人的书写成为一种艰苦的抗争。对于很多诗人来说,要命的问题是经验的丰富往往阻碍了自己真切的生命体验和对时代真相的认知。诗人如果没有找到个人洞穿“当下”的有效路径,再多的生活经验都无法转化成有效的现实感。
在此状况下,诗歌的历史记忆就成为重要的可资借鉴的资源。就河北诗歌来说,新时期以来乡土诗歌的成熟使得诗人获得了较为清晰和稳固的历史意识。姚振函、刘小放、张学梦等诗人的作品中,主体性的建立有赖于深厚的乡土生活经验。他们很容易找到自己和历史总体性的关联。即使面对碎片式的当下生活,这一诗歌写作方式也往往会呈现自身的稳定性与清晰性。在郁葱、刘向东等持续创作的诗人笔下,燕赵大地具有代表性的自然风物、人文景观,与大气恢弘的历史意识紧密结合在一起,显示了诗人和大历史进行对话的不懈努力。这种乡土记忆在大解的诗歌中为以自然万物为底色,生发出一种本质性力量,诗人以个人体验色彩的心灵风景融传统和当下于一炉。韩文戈的诗歌则有一种洞彻后的清醒,对诗歌地理学意义上的岩村的持续勘探极具个人文化色彩。富于质感的意象和丰盈的细节,展示出一种挽歌与悲悯相交织的精神气质。
乡土写作的优良传统,如何进一步开掘和转化,是当下河北诗歌写作的一个难题。强调乡土记忆绝不意味着考古式的猎奇和赏玩式的游览,也并非局限于地貌和风物的展示命名,而是依托历史和文化神髓进行创造性转化。很多中坚诗人也意识到这点,进行了不少有益探索。近些年一个明显的倾向是诗人仍然把乡土视为精神与梦想的依据,有意识在诗歌中强化了地方性经验。东篱的《唐山记》试图以一种略显执拗的现代意识整合乡土日常经验,北野的《燕山上》在地理风物与个人灵魂的关联点持续勘探,李洁夫的《平原里》把物象与心象强行扭结压制到个人化的抒情中,宋峻梁的《众生与我》找到了琐碎的俗世场景和静穆深远的悲悯情怀的结合点,石英杰的《易水辞》在周遭生活与历史文化的对视中构筑自己的诗歌空间,白庆国的《微甜》以个体澄明的生命经验去对接历史的秘密,在清贫与梦想的对话中呈现出乡土经验的复杂性。
把乡土经验转化为地方性知识的诗歌探索,普遍存在于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创作中。诗人们在对地方性知识的持续挖掘中逐步形成了个人化的诗歌表达。他们的诗歌文本是自洽的,对应着各自的生命经验。不过从诗歌史来看,这些诗人的历史面目仍然有着不清晰的一面。面对诗歌的乡土传统,当下诗人需要解决的是日常经验和诗歌经验的关系问题。在很多呈现乡土记忆的诗歌中,鲜活的体验往往被庸常化的情感价值抽象掉。并不是诗人在写作中发明的自身的“乡土”不重要,而是那些真实的日常经验并没有被诗人转化为有效的诗歌经验,这样,日常生活中偶然的、碎片化的经验无法对接有效的历史意识。在严格的诗学意义上,这样的经验就不是经验,而是生活现象的杂乱堆砌。
对当下经验的有效处理往往需要借助一个文化他者,如同一个人只有通过镜子才能看清自己的面目一样。诗人大多是从某个文化远方重新进入当下。一些河北诗人已经注意的这一问题。晴朗李寒在俄罗斯诗歌视镜中映照当下,将乡土经验纳入一个更为广阔的文本空间,在大地的苦难与天空的虚无之间构建一种现代性张力。见君的诗歌从现代性视野中词与物的关系入手,在存在的尴尬和隐秘的自我之间保持了罕见的平衡。孟醒石以对寓言性的探求深入日常景观的描摹和个体经验的呈现。在对日常生活的重构过程中,既能在现实和梦想之间穿行,又有一种对本真的存在可能性的探求。这种乡土记忆往往超越了具体生活场景,具有了某种深切的历史感。女诗人对乡土记忆的开掘更多依赖感性直觉的穿透力,她们笔下的身体与乡土往往有一种互为指涉的隐喻关系。唐小米诗歌中的自然风物明显是身体化的,或者说身体和风景在她的诗歌中是互相打开,互相发现的。青小衣将看似平常的事物放在自己的心底细细打磨,让其透出一层独特的女性个体生命的光亮。李南的诗歌展开了乡土记忆与美学内涵的关系探索,呈示出时代的创痛和历史的真相,于波澜不惊中指向生活经验与生命伦理的内在纠结。
诗歌的现实感取决于支撑诗人的一整套认识观念。当下生活的鲜活性和复杂性往往超乎想象,给诗人们带来巨大挑战。河北诗人尽管取得了不少成就,但是如何在各自的探索中形成一种历史合力,把有深厚传统的现实主义精神在今天发扬光大,仍然是无法回避的时代课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