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现当代翻译文学史上,无论从翻译数量还是质量上讲,杨武能先生均是不可忽视的存在。在译介德语文学半个多世纪的风雨历程中,除开重印或再版的译作之外,从1981年的《少年维特的烦恼》至2019年的《悉达多》,他一共翻译出版了60余部译作,加上8部研究德国文学的专著,凸显出他在中德文化交流史上的重要地位。杨武能博采众长,传承了中国翻译文学历史中诸多译家的翻译思想和作风,接续着郭沫若、冯至等人对德语文学的翻译和研究谱系,并凭借自我的才华和个性,开拓了中国德语文学翻译的新疆域。
一
杨武能在德国文学翻译上的非凡成就,集中体现在歌德翻译、格林童话翻译、海涅翻译等方面。在歌德翻译方面,杨武能的诸多译本,如《少年维特的烦恼》《浮士德》《歌德谈话录》《歌德诗选》等,成为国内广为流传的译本。据统计,杨武能翻译的《浮士德》先后被7个出版社推出了10个版次;《歌德谈话录》被12个出版社推出了15个版次;更惊人的是,他翻译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从1981年至2019年已经由26个出版社推出了33个版次。1999年,他主编并参与翻译的《歌德文集》14卷出版,是中国歌德译介历程中的标志性成果。面对悠久的歌德诗歌译介史,杨武能克服重重困难,先后翻译出版了多部歌德诗歌集:1991年,他翻译的歌德抒情诗精粹《迷娘曲》在漓江出版社出版;1997年,《世界诗苑英华·歌德卷》在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同年,《歌德抒情诗选萃》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并于2009年再版;1998年,《抒情诗·西东合集》由安徽文艺出版社出版;1999年,山东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他翻译选编的《歌德诗选》;2012年,漓江出版社推出了他翻译的《歌德抒情诗选》;2019年,中国盲文出版社推出了其翻译的《歌德诗歌精选》。
谈杨武能的文学翻译,格林童话是无法绕开的。从1993年译林出版社出版的《格林童话全集》到2019年二十一世纪出版社推出的《格林童话》,其间有21个出版社先后以《白雪公主》《格林童话》《格林童话全集》《格林童话精选》等为名出版了38个版次的格林童话。正因为杨武能及其女儿杨悦的努力,使格林兄弟的童话在中国获得了长足的生命力。除了格林童话,杨武能在湖南少儿出版社组织出版了豪夫的《假王子》《幽灵船》、席尔纳克的《七个小矮人后传》、霍夫曼的《胡桃夹子》等童话作品。此外,他还翻译出版了豪夫的《小矮子木克》和《豪夫童话全集》。
海涅是杨武能译介的又一个重要作家。1984年,冯至、钱春绮、杨武能翻译的《海涅抒情诗选集》在江苏人民出版社出版,1991年以《海涅抒情诗选》为名在译林出版社出版;1995年,漓江出版社出版了他翻译的《海涅抒情诗100首》;2001年,5卷本的《海涅文集》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出版,标志着中国对海涅的翻译达到了更全面的阶段。后来,还出版了《海涅精选集》(2008)、《海涅诗选》(2012)、《海涅诗歌精选》(2019)。杨武能翻译的托马斯·曼的作品《魔山》获得了中国读者的认可。这部巨著耗费了他20年的时间,在不断的推敲和打磨中臻于完善,先后有4个出版社6次出版。此外,杨武能还翻译了保尔·海泽的《特雷庇姑娘》和《台伯河畔》,以及施笃姆的《茵梦湖》《施笃姆诗意小说》,并编选出版了《施笃姆精选集》。
二
杨武能不仅是德国文学的翻译家,而且也是德国文学的研究专家。他的德语文学研究首先聚焦在歌德身上,除在各种报刊上发表了大量的研究论文之外,还出版了《野玫瑰——歌德抒情诗咀华》(北岳文艺出版社,1989年)、《歌德与中国》(三联书店,1991年)、《走近歌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2012年)等专著。除歌德研究外,他还撰写了《席勒与中国》(四川文艺出版社,1989年)、《三叶集:德语文学·文学翻译·比较文学》(巴蜀书社,2005年)、《德语文学大花园》(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年)等多部学术专著,彰显出他对德语文学研究的整体性眼光,奠定了他在德国文学研究中的地位和影响。
杨武能德语文学研究的成就与他提出的“三位一体,一专多能”的主张分不开,译研结合,相辅相成,相得益彰。他曾在《文学翻译断想》中提出:“翻译家既是读者,又是作者,既是阐释者,又是接受者,理想的译者应该同时是学者和作家。”杨武能对译者地位和身份也有自己独到的认识,他曾对原作者、译者和译文读者之间的关系作了形象的阐释,将译者视为原作者和读者的“仆人”。这其实还是体现出翻译家的主体作用,倘若翻译家没才情,原著再优秀也不会受到他国读者的喜爱,正所谓“名著随名译诞生”。在“原作者”和“读者”两位“主人”面前,杨武能更看重后一位“主人”,因为他们是译者的衣食父母,是译者具体而现实的服务对象。正因如此,他的译作在中国才会长销不衰。
杨武能具有建构中国德语文学接受史的自觉意识。他在被授予歌德金质奖章后说过一段谦逊但很有气度的话:“在中国,我有幸成为获得歌德金质奖章的第一人,但这并非我一个人的荣誉和功劳。这荣誉归于中国的日耳曼学研究,归于指导我学习研究歌德的导师冯至先生以及在南京大学的恩师,归于自郭沫若以来的一代代歌德研究者和译介者。”现实是个“名利场”,后来者常常通过“解构”前驱来赢得进入历史的机会,杨武能先生却总是认为自己的成绩与继承前人休戚相关。从郭沫若到冯至,再到自身的翻译实践,杨先生把德语文学翻译和研究的各个历史链条连接起来,从而赋予中国德语文学接受以历史感。
三
从事翻译60余载,杨武能堪称是翻译界的常青树,他所经历的很多人与事,均可称为年轻人心中的“史料”。他赞同歌德说过的话:“我们都是集体性的人”,一个人要成就事业,是很多人乃至社会铸造的结果。
杨武能在南京大学做文学翻译的启蒙老师是叶逢植。叶逢植既是他的恩师,也是他的知心朋友。杨武能在40岁那年成了冯至的及门弟子,进入社科院这个学术中心,游走在京城的学术名流之间。在杨武能心中,绿原是一个高风亮节的诗人、翻译家、编辑。在他的帮助下,杨武能成为《德语国家短篇小说选》的主要译者。也正是在绿原的支持下,1981年,杨武能翻译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才得以问世,成就了翻译历史上的一个经典译本。每当想起这些往事,杨武能就对绿原充满了感激和佩服。 杨武能在翻译道路上与很多人结下了深厚的友谊。除了以上提到的几位之外,我们从书信中还发现他与钱锺书、杨绛、王蒙、马识途等人交往密切。1983年秋天,杨武能惴惴不安地叩响了“钱府”大门,开门的是温文尔雅的杨绛。入得门来,但觉客厅兼书房中洋溢着浓厚的书卷气。钱锺书先生学海掣鲸,随手拈来,便与杨武能侃侃而谈。一两个小时很快过去了,杨武能自觉获益匪浅。从《译海逐梦录》中可以了解到,杨武能与德国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君特·格拉斯也有过接触。君特·格拉斯待人随和,尊重中国文化,颇了解中国情况,特别喜欢《金瓶梅》这样的真性情作品。
关于自己的译作,杨武能偶尔也会遭到读者或学界的批评,但他对这些一般是沉默应对。不是他无话可说,也不是不屑于应答,而是他认为,文学翻译原本就是阐释,不同译家自有不同的阐释,且正确的阐释并非仅有一种。至于个别不负责任的大嘴“批评家”或偏心眼的裁决,又有什么道理好讲呢?相反,他十分重视广大读者对其译作的接受和反应,因为在他心目中,广大读者才是实事求是的、公正而严谨的批评家。
杨武能德语文学翻译的成就,赢得了德国人民的认可。2000年,他荣获德国“国家功勋奖章”;2001年,获得“洪堡学术奖金”;2013年,获得“歌德金质奖章”。他的翻译成就也得到了中国翻译界的肯定。2018年,他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9年12月4日,中央电视台综艺频道“文化十分”栏目专题采访报道了他的德语文学翻译成就。2003年,11卷本的《杨武能译文集》由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该文集并未包含他的全部译作,像《魔山》《纳尔齐斯与歌尔德蒙》《歌德谈话录》等译作都没有纳入其中。他是一个非常勤奋的翻译家,在那之后又翻译出版了很多作品。
四
杨武能具有深厚的民族文化情结和汉语文学认同感。当他获得“中国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后,觉得这比德国颁发的所有勋章都更重要,因为这是自己的国家、人民和社会对他的认可。而且他在很多场合都宣称自己是“巴蜀译翁”,不仅是为了标识出自身的翻译特点,更是为了感谢巴蜀大地的养育之恩。
事实上,杨武能的翻译成就与他自幼饱汲博大、深邃的巴蜀文化的养分分不开。生就强壮筋骨,惯于吃苦耐劳,善于苦中寻乐,才能面对一切的干扰和困难。因此,巴蜀文化的滋养和巴蜀生活的磨练,成就了翻译家杨武能。他就是巴蜀译翁。
杨武能用自己的翻译成就回报了巴蜀大地的养育之恩,而他的故乡重庆和出生地武隆也用最隆重的方式表达了对译翁的祝贺。
2015年10月12日,“杨武能著译文献馆”开馆。这是重庆图书馆首次创设“馆中馆”,以表达对杨武能先生及其翻译成就的敬意。该馆收藏、整理、陈列了杨武能著作和译作的新老版本百余种,还有各类手稿和墨迹,他与钱锺书、冯至、季羡林、朱光潜、戈宝权、杨绛、王蒙、马识途等文坛名家来往的信函,以及他在海内外获得的勋章、奖章、奖牌与证书等。从此,山城读者心中就会永远装着杨武能的名字和译作。
2019年10月16日,“巴蜀译翁亭”揭牌仪式在武隆县仙女山天衢公园举行。武隆之所以建造此亭,一则是为了感谢他的翻译成就给家乡带来的声誉,二则是为了让父老乡亲们学习他的奋斗精神。
每每回眸自己的文学翻译历程,杨武能都会非常感激风云激荡的生活和时代,为他搭建起宏伟的背景和宽阔的舞台,提供了同台表演的形形色色的演员,使他一个原本微不足道的小角色的演出也不失精彩。年逾八旬的杨老说,他的翻译之路还在继续,要努力演绎出更多的精美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