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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周之星”所推荐的作家,会有文坛老将,但更多的是目前还默默无闻的文学新人。“本周之星”的评选标准,一是看作品质量,二是看好作品的比重。总而言之,是对一个写作者总体水平的考量。因此,建议我们的注册会员,一定精选自己的好作品上传,区别练习之作与发表之作,这样我们才能更准确、更有效地作出判断。
不埋没写作者的才华,不辜负大家对文学的热爱,希望“本周之星”所推荐的作家作品,能给阅读者带来欣悦,给写作者带来鼓舞。
从本期文学观澜开始,我们将陆续刊发对本周之星作品的评论文章,读者可以扫描文末二维码,阅读本周之星作品原文。
予衣《十二月》(组诗)
时间外套下的知情与体恤
必须承认,《十二月》是骨骼清奇的。
清奇特质意味着给人以力量、希望和美好,不论是诵读还是思量。时间的外套遮掩着这种骨骼清奇,然而,我们最终看见并体会了诗人的性情和内心,那是他对世间的有情和对物事的体恤。
清奇从这里开始。“这世间白得可爱,牙齿/惟一的利器,必须每天坚持/在骨骼上雕刻一朵火焰”“透明的晶体隐藏刀锋/在骨骼里雕刻姓氏”。在日常状态之下说出牙齿、火焰、姓氏和刀锋这些话语,我们也许不会感到惊讶,但出现在作者对命运、时间和生活的反思之后,便获得了强有力的助推,因而具有本真性。
“一切都是幻境/白色的托词背后藏着风/即使扒光大地/这么多的羽毛飞起/也托不起一丝不挂的肉身”。我们似乎看到了大雪纷飞、一望无垠的平原。这种抽象陈述在非逻辑中跳跃,予衣在这里进行了个性化的抒情,制造了可辨认的场景,来锚定对物事的反思。
“诗人是语言的工具,是语言在使用人类,而不是相反。”约瑟夫·布罗茨基坚持着这种传统的“灵感说”。予衣在这组诗里也呈现了语言赐予的被动性和灵感。比如“中转站/……那么多幸福来不及坐下来/”这样的诗句将我们拉出惯常的思维轨道,瞬间加速了我们对命运的理解:命运丧失了超验的、不可知的向度。然而,“我们不得不转身/不得不把悬念/继续留在奔忙的终点”,偏偏又仿佛陆游的“疑无路”与“又一村”,给人希望,给人信心,读起来抑扬顿挫。
“记住一个人的名字/冬天再白/也不会再那么柔软地悲伤”,诗人在一场“白”中获取诗的素材,又不至于太直白,因为另一种“白”可能成为诗人内心的景物,那是往事,是记忆,是某一种念想。隔着诗意的透明屏障,我们看见十二月的雪纷纷扬扬,却不妨碍诗人平静的孤独。
约瑟夫·布罗茨基坦言:“写诗的人写诗,首先是因为,诗的写作是意识、思维和对世界的感受的巨大加速器。”在《十二月》这组诗中,我们同样能看见这种加速和催生。雪花、时间、往事和梦想这些具有流体性质的意象,承载着生活中暗生的利器、骨头、草地和冷石等尖锐的东西,在予衣心中泥沙俱下,时而遮隐,时而显现。雪花落下,万籁俱寂,而诗人的十二月的时间河床依旧饱满和盈动。在一个个时间的浅湾处,诗人用感观、反思、期盼、怜悯和爱抚赋予了这种生动。外界漫天飞雪,对终将消亡的一切的体恤让诗人内心充满暖意,诗意清奇可见,轻触物事,余温依然。此外,本诗中“骨骼”“雪”等意象出现了两遍以上,略有瑕疵。
(本期点评:陈丹玲)
菡萏《岁月长赊》
捡拾岁月中的温暖记忆
翻开《岁月长赊》这册家族账本,属于“我”的那些发黄的纸张上,有“像尊瘦月,提着鸟笼,风清朗目,皮袍垂地”的爷爷;有“穿着一件藏青色后开衫短袖,纯白荷叶两瓣领”,为追求爱情而“独自坐在院子中间,满身清辉,泪痕犹在,干净肃穆”的老姑;有将洗过的盘子在空中照半天才盛菜,“每次回家都要在屋子转一圈,看看前面,再瞅瞅后面,方摘掉围巾、口罩、脱掉大衣”的二姑……
那些过去的记忆,是留存在“我”脑海里一帧帧美好的画面。汪曾祺老说过,好的文字是有信息的。作者没有特别给读者交代爷爷的身份背景,简单的一句“为了拆散他们,爷爷把她带到几千里外的部队雪藏起来,一住就是半年”就够了;“我”“梳了头,端坐在朱红色照得见人影的写字台旁的木椅上,等肖长棣来接我。我管他叫肖长棣,一字不落”,只这后半句,就写活了“我”与姑父肖长棣之间的随意,而这当然也源自“我”与老姑之间的亲密无间。
一脸高古,鄙视烟尘的爷爷最终与老姑和解,是岁月的钢锋被逐渐侵蚀后的柔软,还是姑父肖长棣的潜心浸泡?文中有这样一句话:“我的那个老姑夫,一直陪着小意,即便是骂,也得听着,爷爷吐出的一口口鲜血,他用手捧着。”——还能说什么呢?
老姑早岁丧母,幼失怙恃。多年后与二姑相逢,要二姑给她割十斤猪肉,沉甸甸喜滋滋提回去的故事,是她对被亲人关怀在乎的一种渴望;暮年的老姑,“半夜在我的头顶数钱,唰唰唰,新票子的声音”显出她的满足和自得。在我们的现实生活里,不正是有那么多的老人活在儿女带给他们的“虚荣”里吗?这种美好的虚荣,是老年人活下去的动力所在,是显示晚年老有所依的不二法门。
行文至此,菡萏已非花苞,而是一种饱满怒放的状态。作者以跳跃性的叙述、大针走线的行文方式、颇具画面感的细节描写、油画般的质感语言,刻画了老姑、爷爷、二姑等与“我”童年生活相关的各色人等的群像。尤其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爷爷,读来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岁月长赊,时光悠长。如果是沉浸在骨血亲情的回忆当中,用心捡拾那些铭记于心的细枝末梢,进而慰藉自己的心灵,对作者来说无疑是无可厚非的,这也是每个写作者的初心所在,所谓“我手写我心”。倘以“专业作家”的要求来看,似乎还可以再挖掘人性深处的微细。比如“‘文革’当中两家有仇”一句,里边应该隐藏了太多的信息,如能再进一步深挖,一定是有料的,老姑爱情命运的多舛也就有了明晰的根源和人性的多棱映射。换句话说,文章的完成度还可再进一步提升。(本期点评:野水)
朱湘山《悠悠水下千年城》
记录历史,珍惜当下
悠悠沧浪碧水,半世家国情怀。
水是生命之源,水利工程是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的重要物质基础。历来围绕大的水利工程建设,遗址的淹没、文物的保护、移民的搬迁,都是需要妥善处理的问题。如何减少和消弭修建水坝对自然环境和人文景观的影响,是我们一直要思考的问题。
驱车于汉水东岸,泛舟于万顷碧波,看“一江清水北上,卧引菱花飞流”,忆“稻菽麦浪,十里人家”“帆樯林立,千舟竞发”的过往,作者亲临丹江口水库,实地考察,以扎实的语言功底,叙写了均州古城的前世今生。曾经的渔歌唱晚和青石板街沉寂水底,“一条清水长廊,万顷碧波荡漾”,保证了华北和首都人民喝上优质水源,解决了20多个大中城市的生活用水和生产用水。
作者登高远眺,忆昔当年。烟波浩渺处,曾经的油菜地,彼时成群的蜜蜂飞向远方。鱼虾游动在房前屋后,几棵老槐是家园的高度。喜鹊的巢端坐树梢,青墙蓝瓦的老宅,淡淡的苔痕里留下无尽的往事。而今,清新的水风扑面而来,湖光山色呈现出空灵缥缈的意蕴。如龙的大坝纵横在青山绿水之间,将历史截然分开。一边是浩瀚的大海,带着秦岭的气质,溶解了华北的干旱,泽被京津冀的人民;另一边是荡漾的碧波,让曾经的水涝灾害成为过去,留下一段帆樯如林、渔火涛声的历史回忆。
曾经的弯弯小路,水上大桥,辚辚车马,起伏错落的古建筑和古墓群,一夜之间,沉沦在水天茫茫的下方,正所谓“历史名城知何处,水都千载空悠悠”。文字告诉人们,享受现代化便利生活的同时,不能忘记水面之下沉睡着两千年历史的古代名城:均州。
只有了解历史,才能更好地把握现在;反思历史,才能更好地认清未来。作者确实也做到了古城文化深远史料的展示和罗列,如再能挖掘、走访几个当年的移民,或相关政府文化部门见证人,采访他们背井离乡的身心感受,搜集若干关于大坝建设与古城文化保护的矛盾冲突故事,则可能会显得更“活泛”一些,更能“击溃”人心,也更贴合《悠悠水下千年城》的文题。
(本期点评:野水)
徐春林《村庄的声音》
徐春林在看似生活化的叙述当中,窥到了那些埋藏在村庄背后的声音,这些声音,贴着旧时的呼吸。如同大地深处的石头,还带着一丝古老的温热。《村庄的声音》这篇散文,之所以叫人感到疼痛,在于作者向我们陈述了一个沉重的事实:这些声音已经在不断消失。也在于作者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的过往,他还说:我以为在更久远的时候地底下还埋着另外一个村庄。这便是村庄的命运和历史了,可无论什么时候,村庄里的声音却依然回响在所有人的记忆当中。从“我”听到的声音,到那些“我”还尚未听到的声音,徐春林带着忧伤的爱恋,去记录孩童时的记忆,村庄的变迁,以及那些回荡在村庄上空的声音。这份爱恋,来自土地,也来自对当下的困惑。 (本期点评:范墩子)
徐春林这篇散文以“声音”为媒介,展现了村庄的日常,以及村庄里“我”的出生与“爷爷”“奶奶”的去世。其中不乏生动而鲜活的描摹。这些日常构成了地域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构成了一种难以描述、却让人不断回味的乡村文明。“人们在这里生活,哪怕土地再贫瘠,他们都不愿意离开”,这种依恋无疑是对中国式农民故土难离的真实写照,然而,现实之中,村庄里的人外出寻求新的生活,剩下的人被移民。村庄最终成为了空壳。作者以敏感的心追溯着村庄的历史,感受着它的变迁。而往昔的一切,却填满记忆。这种记忆像一种神奇的基因,隐藏在后辈的生命里,并得以不断反刍。这篇文字朴实、清新,让人感受到作者的忧伤以及种种思索,这些思索不是直接展现的,而是包裹在“声音”这个独特的皮囊之下,一点点凸显的。
(本期点评:刘云芳)
周火雄《不老的土地》
“大别山走到这里,它放下了和缓乖顺的性子,脱衣卸膀,嘿左一声,发起威来,山体越发丰隆,陡起陡落,忽然耸到天上去,忽然又下切到谷底……”作者在文章开端,就以颇见功力的笔法,一下子吸引了读者的视神经。塔畈一带的山水,跃然纸上,并且,这山不再是一群岩石的堆砌组合,而是性情毕现,痛快淋漓,呼之欲出。这水也“抓”住一块块垂挂天地间的巨石,留下一道道青黑痕迹。这清澈无尘、清鉴天地的水流动的态势,竟是在卵石和沙砾中冲击,铺排出一条路来。
惟妙惟肖的写作,源于作者对塔畈一带民俗风情的深刻理解与把握。行文至此,引出了当地人民的率真、豁达与豪放后,作者分头详述这片不老的土地。那凛冽寒风中顽强复苏的青藤,那岁月的罅隙里艰难怒绽的小野花!似一首迂回起伏的山曲,第一部分奏响了尘封记忆的另一端,寓含平凡人物悲欢热烈的生活波澜;第二部分通过茶地、银杏树与泉水,既写了独特的物产风光,又寄寓深情,丝丝入扣地表现了人民的性情梦想,涌水开花,尤为点睛;一切在第三部分得到升华,在民族生死存亡之际,向往光明如此,信仰坚定如此,铮铮铁骨如此,90年前痛绝人寰又十分崇高的革命史,令人一读,便刻骨铭心。
文中几处重复式感叹,如开头的“山,层层叠叠,层层叠叠”,茶树的梦还在“轻轻浅浅,轻轻浅浅”等,增强了感情的抒发,嵌入山水,又具美感。
“黑黢黢的鸟的翅膀划过清空,立即被青山遮蔽”,愈发衬出山野之宏大。
“石子在脚下发出细碎的清响”“阳光落在村庄,悄然无声”,愈发衬出山村之清宁。
高坡上的三叔拉二胡,专门给予一段特写。“他仿佛是一尊石头……”“他分明就是一尊石头,在夜色里,在塔畈的天空下。夜色包裹了一切”。是的,面部平静,一潭死水,波澜不兴,然而那二胡声,那渗透了生命全部爱怨与激情的二胡声,却几乎要力透纸背,萦绕天地了。不动声色的叙述中,强烈的对比,一咏三叹的表达,无不增强着文本的感染力。
土地,将记载非凡的一笔。在革命年代里,炮火硝烟,托举起英雄的魂灵,飞上天幕,震撼了鄂东大地,“为国牺牲岂怕刀,男儿到此是英豪……捐躯革命成功日,血染荒沙尽瘁劳”。
生命的热力,始终流动于不老的土地上,于是,我们记住了这里的英雄豪气,与永昭日月的精神光芒。
(本期点评:卢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