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版:副刊

肺炎疫情下的生活

□乔 叶

口 罩

2017年春天,在北师大招考文学创作专业硕士研究生的考卷上,有一道考生必写的同题作文,题目就是《口罩》,我写了2000多字,《作家》杂志社的王小王也参加了那场考试,和我们其他19人成为同班同学后,这位敬业的编辑命令同学们把这篇作文又默写了一遍,在2017年第9期《作家》上刊发了出来。那一期的《作家》出现频率最高的词,就是“口罩”。

谁会想到,2020年春天,“口罩”会成为全中国的高频词呢?

1月22日,口罩还挺好买的,我在家附近的药店买到两包。1月23日,我上街买菜时,想再买些口罩,可是昨天那家药店已经无货。逛了几条街,终于买到了,刚进的货,还在纸箱子里呢。老板说,这种口罩只有两层,两层就两层吧。好多人在买,大家跟抢似的,我也抢了两包。

1月24日除夕,回老家。先去看舅舅,舅舅说已经通知了亲戚们,过年都不要来了。母亲姊妹五个,每个大家庭都意味着十来口人,按惯例,足要摆上五六桌的,今年全免了。我问舅舅是否有口罩,舅舅连声说有。

年夜饭是在姐姐家吃的。我们姊妹五个来了个小团圆。大哥说,这是今年春节惟一一次聚餐了。进门的时候,大家都戴着口罩。姐姐还没有买口罩,在我的催促下,去村里的卫生所买了两包,她说,一包20块,村医跟她熟识,便宜了两块。后来姐姐再去买,卫生所就没有了。

朋友们微信问候的时候,都是问:“有口罩吗?没有的话,可以送给你两个。”这时候能说出这话的,绝对是真爱。

三个女人

小豆和小荔是亲姐妹,是我的两个外甥女,大学毕业后都留在了郑州工作,跟我已同住了六七年。平日里有这两朵姐妹花,家里的青春气氛很浓烈。

大年初三,小豆从老家回来,初四她要在公司值班。小荔初五回来。初七,小豆又去公司,她走后,小荔起床,告诉我她发烧了,37.5℃。吓我一跳。我们把可能感染的契机回忆了一遍,“中毒”几率都不高。那就先吃药观察吧,如果明天还发烧,再去医院。

密切观察3天,很幸运,无恙。后来我跟她说,在得知她发烧的一瞬间,我的内心戏很丰富,她说她确定自己发烧后,内心戏也很丰富,整夜没睡,查了很多资料。唉,真是草木皆兵啊。

初八,她们俩都接到公司通知,说在家网络办公。于是,两个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到镜子前扒拉一下头发,涂个口红,在网上刷脸打卡,之后才是洗漱早餐。最初很爽,几天下来两人就不那么爽了,说还不如去公司上班,公司上班还有个上下班的明确分界线。在家里上班,领导就觉得你反正在家里没事,随时会给下任务。工作时间和私人时间混为一谈,也是叫苦不迭。

不过叫了几天苦,也就适应了。我们三个在家,每天都是各自忙自己的事,到饭点轮流做饭。晚7点边吃饭边看新闻联播,再做个操,泡个脚,睡觉。

超 市

1月27日,去了一趟家附近的超市,超市已经开始限制客流。出几个人,才能进几个人。大家在外面排队,人和人的间隔至少有一米,很自觉。进店时也有人在拿着额温枪量体温。超市里什么蔬菜都没有,盐、方便面和挂面的货架上也是空空的。我只能感慨,旧事重演,记性真差。总是这样,一遇到事就要抢购东西,传染出一种恐慌情绪,这真不好——可我前两天不也去抢购口罩了吗?先自我批评吧。

1月30日再去超市后,在“今日头条”上发了一条帖:“下午,戴着口罩出了趟门儿,到小区临近的店里买菜,速去速回,进家后才看菜价。以每公斤算,西兰花约16块,蒜苔约12块,红萝卜是9块。西兰花和蒜苔感觉比较正常,红萝卜似乎有点儿贵。不过,再想想,能吃到新鲜蔬菜就得知足,毕竟是非常时期啊。”很快,阅读量居然到了52万。看来大家都很关注这事。

物业也在小区群里成立了网络超市,让大家报想要什么东西,他们统计好了去买,买好了再送到各家门口,肉、面、蛋、水果、葱、姜、蒜和各色蔬菜相对齐全,大概是因为批发的关系,价格也很实惠。这真是个好办法。于是,群里这些天热闹得很,都在说买菜的事,这个说昨天的南瓜很甜,那个说今天的后腿肉不错,你说辛苦,我说感谢,物业和业主的关系空前友好。有一次买肉,物业在群里说丢了一份,也不知道是哪位搞错了,请他们报。结果没人报,留下了悬疑。

虽然物业能够买菜,我还是愿意亲自去超市,可爱的超市。被隔离了这么多天,觉得超市的存在真是可爱啊。从来不曾觉得超市有这么可爱。

画照片

2月16日,原省美协主席马国强老师在微头条上发了一张刚刚完成的画作,题目为《换班》,画的是医护人员换班时候的场景。他写了一段很长的创作感言,摘录一段:“说说这幅画吧,疫情暴发,美协号召画家以画笔为武器上战场,本人并不太想动手。一是刚刚结束的全国十三届美展,人们对画照片囗诛笔伐之声犹在耳旁,怎么又号召大家搞抗疫作品?人人封在家中哪来的现场感受?到哪儿去收集素材?不画照片怎么画呢?困惑未解,全国美术界的抗疫作品已经铺天盖地。怎么办?不少人在关注着我的创作,期待着我的行动,曾经担任过省美术界领导的经历和多年受过的思想教育形成的思维惯性、社会责任和疫情给我的感触,使我决心在这特殊的时期给自己给社会留下一道痕迹,称不上是作品,因为是参考从网上下载的图片,一幅没注明拍摄者姓名的新闻图片,一幅记录一群刚从隔离病房下班正在脱去隔离保护服瞬间的照片,这里我真的想要向拍摄者告知并致意!”

他说这幅作品画了3天,是流着泪完成的,“疫情严重以来,已经无数次的流泪”。这话让我也落了泪。事实上,自疫情发生以来,我也经常哭。自媒体上的求救信,医院里漫长的等待队伍,医护人员奔跑的身影……都会让我不能自已。我毫不怀疑,有无数人也是哭了一次又一次,为那些不知姓名却又无比熟悉和亲爱的同胞。

哭完总是充满惭愧。有什么用呢?这泪水除了证明自己还有一颗柔软的心——这能算一点儿用吗?病毒能隔离的,只是此身,绝非此心。

诗与书

2月13日,“今日头条”约写“疫无反顾后的第一件事”,想了想,写了几句:“我的跑步鞋,早已洗刷干净/疫情结束后,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换上它/畅快疾行/晨旭路,福彩路,朝阳路,/经三路,鑫苑路,广电南路……/我要重温家周边这些亲切的路面/还有那些可爱的红绿灯//走累之后,我会放慢脚步,/一间间地欣赏那些气息丰饶的小店:/烩面,羊肉汤,小笼包子,/烤面筋,炸鸡,卤肉……/这久违的一切,/皆在不证自明:/所有貌似平凡的日子/都是正被厚待的人生。”

这条的阅读量很快到了161万,是否很多人都这么想呢?一定是的。

2月21日,我在“今日头条”发的是个荐书帖,两本书。一本是《寂静的春天》,作者是蕾切尔·卡逊,刘慈欣和柴静都做了腰封推荐。另一本是《春满北国》,作者艾温·威·蒂尔,腰封上的句子多么动人——“春天还会再来,这是这世界美好的确幸。”

2020-03-09 □乔 叶 1 1 文艺报 content53725.html 1 肺炎疫情下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