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李定新最近付梓问世的诗集《风吹过梅山》,让我有一种深切的感受,我将这种感受归纳在一个“爱”字上。对于“爱”字的使用,每个时代都有着不同的维度,取决于人们对他所处时代的感知,就像鱼与水的关系。爱,这个字,我敢肯定,它不是最早,也不是最后,是人类在最关键的时刻所发明、所创造的,有着承前启后的作用,且维持着整个人类体系。它没有一刻会消亡,虽然有时会被隐藏,甚至被遮蔽,但最终会显示出爱的力量。
《风吹过梅山》这本诗集里有着多层次的爱的精彩呈现。诗人在《接父亲回家》中写道:“一大早,母亲便将床沿的烟斗/移到了火塘柴角,用第一缕霞光/擦了又擦/采回一把新茶,再到屋后土园/摘来一些时令小菜。”在这首诗中,一开始是日常的生活,一个农村家庭主妇的工作,生火塘、擦烟斗、采茶叶、摘小菜,这些生存层面的本能性劳动,普通而又平凡。在这里的爱表面上被隐藏,实际却沉潜在每一个字词和标点里。诗人在关键的时刻动用象征与想象的力量,这种力量体现在父亲的那只烟斗上,母亲擦了又擦,用的是“第一缕霞光”。这第一缕霞光,就是爱最初的行动。在这首诗进行到中途时,平衡感开始打破,出现了一个转折,“母亲执拗地拒绝了我们的参与/自己佝着腰洒扫堂屋、阶基、禾场/炖肉、切菜、戳冥钱”。这时的母亲开始显示出自己的个性,她是执拗的,因为这时的爱对她来说是自私的,她要一个人去完成,不能同任何人分享。而母亲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迎接去世的父亲:等着父亲,以一只蝙蝠或蚂蚁的形式回家。在此,父亲化作了一只在黄昏天空中飞翔的蝙蝠,或者是地上一只不易察觉的蚂蚁,这正是爱,赋予了生命卑微、普遍同时又是令人心动的形式。
李定新将他这本诗集取名为《风吹过梅山》,是因为他对湘中这片生养他的古老而神秘的土地有着一种虔诚的热爱。他在出版第一本诗集《灵魂的村庄》时就说过,他今后创作的视野,要从胞衣地乐冲延伸至脚下的整个梅山。《风吹过梅山》的问世,算是他实现了自己当初的承诺。梅山是一个历史的地域概念,而不是某一座山峰的名字,安化是古老梅山的核心地域。以前的老县城就叫梅城,这个古镇的名字至今都没有改变。这个地域“旧不与中国通”,不服朝庭管辖,直至宋熙宁五年建县才归安德化。千百年来,梅山先民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繁衍生息,他们留下的神秘而珍贵的文化遗存让外界叹为观止。李定新说,每到夜深人静时,他总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情愫,在电脑前,像一位雕刻师面对一块罕见的玉坯,先是韵神造型,然后开始小心翼翼地敲敲打打。在《梅城》这首诗中,他如此写道:“梅山的心脏/跳动是否正常/一个王朝/伸出一只长达三十六铺的手/小心地探着脉搏/朝代更替 风云散尽/近千年后/我在一截破裂的血管里/摸到那块趴在壁上的青砖/温热尚存/依稀仍有刀枪刺出的血渍/在汩汩流淌。”地域性诗歌写作具有高难度,其历史人文知识要求之高、立意出新之难、技巧把握之准,无异于刀刃上炫舞,稍有不慎就容易落入俗套。而李定新的这首短诗简洁、精准、有力,既有丰富的文化元素,又有生动的形象。诗人用“破裂的血管”“趴在壁上的青砖”来指代文化遗迹,又以“温热尚存”“依稀仍有”“汩汩流淌”等词语,昭示着一种历史的延续性,颇有余味。
据我所知,写梅山文化的诗人并不多,李定新是真正意义上的有地域性写作自觉的诗人。在《风吹过梅山》这本诗集中,李定新将其出生的山村乐冲,作为他抒发故乡情怀的一块重要挖掘地,此地同时也是梅山文化的要塞,李定新浸淫其中,既是梅山文化的禀承者、传递者,同时又是爱的使者,他的诗基于爱的理由,基于生命的快乐,充满了感人的细节、深层的情感、万物的奥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