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庞白好舞文、好弄墨、好摄影,把北海傍晚的火烧云拍得似凝固的猪血一大块。那种高压悲壮的感觉,让我很有共情。年轻时的庞白颇有一股俊朗清气,“飘飘乎其思,浩浩乎其气,落落乎其襟期”,感情抒发的尺度有些大,但没有语法限制的思想,反而凸显他刚直性情里那无边的温柔和善良。悄立市桥,主动疏离,不去打扰天地的秩序,不去扰乱他人的安宁。
在庞白的散文诗新作《唯有山川可以告诉》中,“沉默”是高频出现的词汇。一个作家,一个诗人,他明明在不断说话,但他偏要为自己掩耳盗铃,他偏不说“我手写我心”,他只说山川沉默,大海也沉默,人最高贵的也是沉默。庞白觉得语言是他的桎梏,他生怕一不小心就暴露他的生存环境和精神处境。他绝忧虑忘尘缘,不论晴雨,如行山阴道,随物宛转,目不暇接。“竹椅斜躺,蝉声如梦”,满载一船星辉过来。庞白的散文诗处处是因缘和合、因缘相应。从当初的不立文字,自然发展到不离文字,这不正是诗人佛心的和合吗?
因此,我要说,庞白之于当代散文诗,是他一方面丰富了现代新诗的语言,另一方面是试图放慢当代散文的节奏。他重新定义散文诗,努力将这种文体的美发扬到极致。他在写猫儿山的文字里说:“美有美的缘起、延展和纵情,也自有美的内敛、节制和神秘。”我认为这句话正好可以概括他创作散文诗的美学标准。
在一般读者的古典文学世界里,“袅袅兮秋分,洞庭波兮木叶下”,“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方能表现出孕大含深、动荡不安的性格。如果像谢灵运那样,一边叙出游,一边写见闻,最后还拖着一条玄言的尾巴,势必雕琢多,偶句多,形容多,为尚形似而色彩繁复。庞白是一位有浓重古典情怀的诗人,他内心的跌宕起伏,非常巧妙地被他不卑不亢的外形气质掩饰。黑白两种色调交互,在他的视域里如此和谐。纷至沓来的山川、岁月、人情、困惑,既坚硬又柔软。“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他又经常巧妙地避开颜色,避开沉重,避开矫情的思念。当悲伤收起,大地无语,庞白以他的刚健、简约、明朗、柔情和内在超越,表现了一个诗人的魅力。
坐看云起,坐久当还,“唯有山川可以告诉——除了耐心,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帮我们渡过时间之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