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的小说大多聚焦于生活本身,他擅长在人物身上挖掘光芒,书写裂缝之中的真实情绪,来对新时代的社会境况做出注解。新作《向爱而生》讲述的是当代的缉毒故事,别出心裁又颇具叙事张力。作为犯罪题材的小说,石钟山选择了另一重角度来对新时代的警察形象以及精神进行了讴歌。
在石钟山的笔下,无论是警察宋杰还是他死去的妻子杨雪,抑或是承载了两个身份的马晓雯,都不同程度地展现了微光的力量。四野茫然之下,黑暗固然可怖,但那一点微光也足以成为向前奔跑的力量。面对生活的裂缝,也唯有微光之间的互相弥合,才能镌刻更深沉坚定的篇章。
小说书写的是犯罪题材,就自然避免不了对现实残酷图景的书写,因而,在这诸多裂缝的痕迹之下,人物弧光的显现就尤为明亮。石钟山在书写这类现实题材时往往笔触锋利尖锐,在犯罪事实的写照上极为深刻,但同时,他对于人性的描绘也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柔软的光芒。在这种笔调之下,小说所显现出的温情才更疏落有致。
这种温情最开始是通过宋杰的儿子小满所展现的,小说并未一开始就揭露杨雪的死亡,而是通过小满的情绪侧面反映。对于死亡的书写其实在犯罪题材的作品中并不罕见,《向爱而生》选择了以孩子的视角来感知母亲的去世,这时的自我保护比起撕心裂肺的哭喊更多了一层茫然与未知。我们恐惧死亡,是因为无知无觉令我们害怕,而孩子失去了母亲,却要在众人善意的谎言中被欺瞒。没有人能够对这种伤痛泰然处之,而孩子天真灿烂的笑脸下所暗藏着的永恒悲剧,令人更感受到一种彻骨的悲凉。
而当小满和天堂里的妈妈联系上之后,“他对书包里的手机异常珍爱。在他眼里,手机里装着妈妈。手机放在书包里,书包里就躺着妈妈。以前他都是把书包背在身后,现在上学放学,他都把小小的书包抱在怀里。书包里藏着他和妈妈的秘密。有秘密的小满是幸福的。”小说人物马晓雯的力量也展现在此,面对一个幼年丧母的孩子,一个失去了生活情感依托的人,她无私地、柔软地奉献了自己的爱。往后我们方才明白,马晓雯自己其实也处于人生的裂缝之中。
马晓雯即将结婚的男友于浩然陷入毒品的漩涡自救而不得,之前的美好回忆与现状的对比只能令人在撕扯的裂缝中越陷越深。于浩然是天真的,当他吸毒的时候,他“只是笑,笑得格外灿烂,格外纯真。半晌道:什么毒,说得那么难听。这是跟神交流的工具。”于浩然的死对于马晓雯来说,既是失去爱人的悲恸,也可以说是另一重解脱,因而马晓雯和宋杰的结局完全处于情理之中,而于浩然的死亡真相,也揭开了另一重裂缝下的人物弧光。
小满的父亲宋杰,他的撕扯在于妻子的去世和孩子的懵懂,他既不能放纵自己沉溺于悲苦,又不断地被孩子提醒悲伤。马晓雯的裂缝是过去与现实不可调和的矛盾,她一边沉浸在过去的温情中不可自拔,在心知肚明的罪恶中无力回天,只能在这种崩塌的裂缝中痛不欲生。小说巧妙地将宋杰与马晓雯的裂缝借助一个电话号码的巧合加以弥合,孩子小满拨给天堂妈妈的电话竟然打到了马晓雯的手机上,两人心照不宣地维系着这份欺骗的温情,而两人之间共同的关于爱的线索,也令一个原本残酷沉痛的故事走向了相对温暖的结局。
《向爱而生》无论是在行文痕迹上还是人物角色上,都呈现出一种规整的情感逻辑,展现了以爱为审美倾向的生命主题。小说之所以能够从犯罪题材小说中脱颖而出,正是因为强调了这一情感逻辑之下的诚挚微光。尽管披着一层悬疑破案的外衣,但无论是人物在苦难中挣扎向前的勇气,还是微妙光亮之间的互相吸引,都呈现出了一种绝对的命运色彩。此外,小说中所展示的爱的主线是极符合情感逻辑的,马晓雯和宋杰的感情经历了一个极为漫长的融合过程,两人的感情从小满开始,也最终以一个孩子的出生作为了新的起点,代表着生活的传承和爱的永恒。
在小说中,克制而荒诞的情节流转之下,人心和社会不断地在失常中走向恒定的毁灭。石钟山编织着一切的感官体验,书写着宿命般的悲剧终点,而他又没有将这种悲剧限定在黑暗之中,而是选择以一种更为温柔的方式展示了人性的暖热。无论是宋杰对妻子杨雪的爱,还是马晓雯与宋杰之间的暗生情愫,都堪称是决绝刚烈而又深沉浪漫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