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外国文艺

希区柯克逝世四十周年:

唯有他能制造“精美的恐怖”

□陆支羽

《群鸟》电影海报

《惊魂记》电影海报

《后窗》电影海报

《蝴蝶梦》电影海报

《迷魂记》电影海报

《西北偏北》电影海报

作为好莱坞传奇电影大师,希区柯克在影史上掀起的极具标志性意义的一次高潮还得追溯至8年前。2012年,在英国《视与听》杂志举办的“影史五十部最伟大影片”的评选中,希区柯克创作生涯中的第45部长片《迷魂记》终于登顶“影史第一”,成功挤掉了盘踞榜首长达半个世纪的奥逊·威尔斯的《公民凯恩》。这次出人意料的评选结果,曾让整个世界影坛开始思考:所谓传奇,或许永远不该只有一种解答。

时至希区柯克逝世40周年,我们再次忍不住追忆并慨叹,像他这般会讲故事的导演恐怕真的很难再有。即便他生前一辈子都不曾赢得过奥斯卡的垂青,但他的遗产级价值以及独一无二的影史巨擘地位,已然在时间长河中得以正名。换句话说,希区柯克对于后世影坛旷远持久的影响力,使他堪称“导演中的导演”。

希区柯克的导演创作生涯几乎横跨整个20世纪。伴随着世界电影技术的不断革新,他陆续经历了默片时代、有声时代、黑白时代、彩色时代、宽银幕时代。可以说,希区柯克本身便是一部属于电影史的“活字典”,他的身上烙下了世界电影的发展轨迹。而相较于那些往往不适应技术革新的导演,希区柯克的厉害之处更在于,无论这个世界如何变迁,他都能成为每个时代的佼佼者。

终其一生,希区柯克的电影作品可谓丰盈,包括57部剧情长片,以及希区柯克剧场和希区柯克长篇故事集(共361集,希区柯克执导了其中的18集),著作等身。从诞生于1922年的处女作《第十三号》,到1929年完成的第一部有声电影《讹诈》;从1935年执导的著名间谍片《第三十九级台阶》,到1939年闯荡好莱坞的《蝴蝶梦》;从1948年的第一部彩色电影《夺魂索》,到1953年首次以立体电影技术拍摄《电话谋杀案》;从1954年享誉世界的《后窗》,到1961年被奉为恐怖教科书的《精神病患者》;从1963年签约环球执导《群鸟》,到1979年被美国电影艺术学院授予终身成就奖。如今回看希区柯克这一生,我们不免会惊叹,这个性格乖僻的胖导演,究竟拥有怎样一种神奇的魔力,使他得以制造出这么多让后辈们望尘莫及的旷世经典?

遗憾的是,希区柯克似乎与生俱来便是奖项的绝缘体。相比屡屡囊获小金人的导演同行比利·怀德,希区柯克生命中最大的遗憾便是,从未真正得到过奥斯卡的认可。即便他曾不止一次为他的男女主角赢得影帝影后,他执导的《蝴蝶梦》也曾在闯荡好莱坞之初拿到过最佳影片;但对他而言,“奥斯卡最佳导演”则注定是一个可望而不可及的心头之恨。

细数希区柯克的奥斯卡进击史,他的提名次数其实也并不算少,曾经凭借《蝴蝶梦》《救生艇》《爱德华大夫》《后窗》和《精神病患者》5次获得奥斯卡最佳导演提名,但“五提零中”的命运相比于他如今的传奇地位,我们只能说,最应该感到遗憾的是奥斯卡才对。正如人所言,真正伟大的作家并不一定需要诺贝尔文学奖的肯定;真正伟大的导演也绝对不是靠奖项堆砌而成的。

所幸,早在上世纪60年代,希区柯克还健在的时候,世界影坛便开始意识到这位悬念大师的殿堂级价值。1962年8月,法国新浪潮主将弗朗索瓦·特吕弗曾远赴纽约拜访希区柯克,以长达50个小时的采访和拍摄,使他心目中的这位偶像彻底敞开心扉,从而诞生了影史上公认最佳的电影书籍之一《希区柯克与特吕弗对话录》。在这本书中,特吕弗曾这样写道:“我们用不着目瞪口呆地赞赏阿尔弗雷德·希区柯克的作品,也用不着宣布它们是完美无缺、无可指责的。我仅仅认为,他的作品至今仍被严重地低估,因而重要的是给予它真正的地位,真正名列前茅的地位。”时隔半个多世纪,希区柯克的经典意义早已毋庸赘言;而令我们为之感叹的是,天才艺术家的命运或许都是如此,他们往往无法在身前享誉最大的盛名,更何况还有那些直到身后才让世人睁开眼睛的饥饿艺术家。

希区柯克对“悬疑”的疯狂热衷,曾令他长时期被困囿于“仅仅是一位类型片导演”的世俗界定中。而在如今看来,如果没有希区柯克这股“前浪”,我们此后看到的悬疑类电影可能都不会是现在这番模样。换句话说,“悬疑”这一脉,至今都离不开希区柯克这个鼻祖。可惜的是,如今哪怕再好的悬疑电影,都终究只学到希区柯克的皮毛而已;而何谓“悬疑精神”,恐怕真的是后继无人。回溯1979年8月13日,希区柯克80大寿之际,这也是他余生最后一次为自己庆生,离他拍完遗作《大巧局》已过去3年。酒至半晌,希区柯克突然从轮椅上晃悠悠地站起来,对围绕着他的众人说道:“这个时候,我最想要的是一个包装精美的恐怖。”然而,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人能包装出那样一份“精美的恐怖”。

何谓真正“精美的恐怖”?或许希区柯克拍于1960年的名作《惊魂记》便是绝佳的范本。影片中的那场“浴室杀人”戏,虽然只有短短的48秒,甚至没有任何血腥画面,却出人意料地带给我们“从噩梦中醒来一样的快感”。而女演员珍妮特·利还凭借着这场戏成功逆袭,赢得了第18届金球奖最佳女配角,并荣获奥斯卡提名;这无疑也是珍妮特·利演艺生涯中的高光时刻。

当年拍这场戏时,希区柯克为了制造出绝对的恐怖效果,整整耗费了7天时间来拍摄,摄影机的移位多达60多次,并最终通过蒙太奇剪辑,将78个快切镜头完美组接,从而营造出一种“乱刀毙命”的恐怖奇观。而在拍摄过程中,凶手手中的刀其实从始至终都不曾接触到人体,由此可见,希区柯克对镜头语言的运用简直炉火纯青。或许有影迷会说,类似的杀人场面在电影史上并不罕见;但你要知道,只有这部被评论界称为“现代恐怖片之母”的《惊魂记》,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鼻祖级杰作。

提到悬疑,希区柯克最常谈论的便是他电影中的“麦格芬”。作为研究希区柯克的专有名词,简言之“麦格芬”就是利用虚构事物做一个“不存在的幌子”,它是每个故事的发动机,最初由希区柯克的御用编剧安格斯·麦克菲尔提出。用希区柯克自己的话来说,“它是一种诡计和手段”,是“悬疑电影中角色们必须要拼命追逐,可观众却可以毫不关心的东西”。

比如,影片《西北偏北》中的“麦格芬”是一个藏在雕塑中的含有政府机密的微缩胶卷,曾被希区柯克称为“我最好的麦格芬”,正是因为它“最虚无、最不存在、最荒谬”。而对观众们而言,加里·格兰特的四处逃亡,以及他跟爱娃·玛丽·森特的爱恨纠缠,显然是更大的观影乐趣所在,而“麦格芬”其实什么都不是。毕竟希区柯克说过,“一个真正的麦格芬会带你到达目的地,而绝不会掩蔽最终的位置。”

此外,在《西北偏北》中一再被提及的名叫“凯普林”的CIA间谍,真相也是此间谍根本不存在。同样地,《迷魂记》中的玛德琳、《房客》中的复仇者、《蝴蝶梦》中的吕蓓卡,也都是并不存在的虚化的人物。但对希区柯克而言,这些本质上的“不存在”,可能恰恰就是电影存在的重要理由,也是他追求影像游戏精神的极致体现。

与此同时,希区柯克的游戏精神也体现在他从不间断的“自我客串”中。有人曾细数了一下他在自己电影中的客串次数,足足超过30次。他常以路人甲乙丙丁的龙套身份从画面上快速一闪而过,或者将自己夹藏在人群或环境中充当“人肉背景”。据说,希区柯克最开始这么做时,用意是“为了提醒观众,这只是一部电影”,但越到后来,他的“自我客串”也跟“麦格芬”一样,似乎成了电影中不可或缺的独特元素。这就像一枚既定的希区柯克式标签,或者说是他跟影迷之间约定俗成的一个游戏彩蛋。

当然,我们还是不能免俗地要提到希区柯克与他的双面金发女郎。众所周知,希区柯克向来热爱金发美女。他曾说,“金发女郎是最佳的受害者——她们有如纯白雪地上出现的血红足迹。”或许,放在当下这个Metoo时代,他这句话很有可能成为女权主义的箭靶;但无可否认,“希区柯克金发女郎”们以优雅、冷艳、神秘的姿态,早已成为其电影中的绝佳标配,而并不仅仅用“花瓶”或“傀儡”这样的论调便可剥除其美学价值。更何况,希区柯克的电影中也不乏复杂、迷人的双面女性形象。

历数与希区柯克合作过的女演员,尤以格蕾丝·凯利、琼·芳登、英格丽·褒曼等最受人瞩目。希区柯克与英格丽·褒曼的合作始于1945年的《爱德华大夫》,以意乱情迷的姿态讲述了一场黑色际遇,并自此进一步普及了精神分析理论对电影的影响力。而后是1946年的《美人计》与1949年的《历劫佳人》,褒曼皆以瑞典女星所独有的圣洁气质,贡献了绝美时刻。

而格蕾丝·凯利则无疑是希区柯克心目中的头号缪斯。1954年,当希区柯克初遇格蕾丝·凯利时,便决定为她量身定制角色。在他眼中,格蕾丝·凯利“是一个外表冷若冰霜的金发女郎,内心里却欲火熊熊”。于是,两人接连合作了《电话谋杀案》《后窗》和《捉贼记》三部杰作。尤其在《后窗》中,格蕾丝·凯利以独立女性形象亮相,使她远远不同于其他希区柯克电影中的女性。然而,在短短两年后,格蕾丝·凯利却成了摩纳哥王妃,自此选择息影。这对希区柯克而言,无疑是莫大的遗憾。

希区柯克热衷悬疑,亦痴迷偷窥;正如人所言,他既是大师,也是色鬼。在特吕弗当年对他的采访中,他曾袒露过自己矛盾的内心,他说,“我本身是一个很胆小的人,但却拍了那么多恐怖电影。”或许,只有这样作为灵魂矛盾体的希区柯克,才能拍出那些“精美的恐怖”吧。

回望长达60年的职业生涯,希区柯克始终精准地游走在惊悚和悬疑的边缘,如同一把刺探好莱坞商业体系的匕首,为我们撬开人性的秘密与欲望的内核。有影迷说,正是因为有希区柯克这般天才导演的存在,好莱坞才能兼收并蓄地将“好故事”传统一直维系至今。也正因此,他还一度被认为是影史上最具大众效应的作者型导演之一。同时期的电影大师,恐怕也只有卓别林、比利·怀德等名导能够在群体认知度上与他并驾齐驱。曾有记者问希区柯克:你的电影深层逻辑是什么?他言简意赅地回答道:满足观众!

2020-05-08 □陆支羽 希区柯克逝世四十周年: 1 1 文艺报 content54630.html 1 唯有他能制造“精美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