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下来的古装剧
近几年来,古装剧呈现出一种新的审美范式:复刻历史衣冠器物、还原典型时代场景、讲求精致镜头美学,将历史本身变成审美的客观对象,满足当代观众“知识考古”的欲望。以现代观念展现古代生活,在其中完成思想、观念、精神的置换,也成为当前古装电视剧的一种趋势。然而,此类电视剧也面临观众对于“强情节”的呼唤与“反高潮”的诟病。“慢”下来的电视剧,如何讲好“历史故事”?本期“新力量”推出青年导演张开宙的独家专访,以及中国传媒大学人文学院青年学者刘洋的评论,共同探讨古装剧叙事艺术与审美风格的新突破。——编 者
记 者:您近两部作品《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下称《知否》)和《清平乐》都是宋代题材电视剧,都有六七十集长度。为何如此偏爱这个朝代的题材?对于宋代题材古装剧,您有怎样的理解?
张开宙:宋朝是一个存在超过300年的朝代,政治、经济、科技都处于当时世界的领先地位,而且文化非常发达。到底是什么样的社会生态能够给予文学作品如此充分的滋养?我觉得用电视剧去想象和再现是很合适的。我是想拍有人间烟火的古装剧,剧里面的人不仅有七情六欲,也吃五谷杂粮,是不会飞、没特异功能、说话会打磕巴的普通人,是和我们身边的人们没有太多区别的古代人群。其实我不仅喜欢宋代,也喜欢春秋战国,还有三国的故事。我对大历史环境下的普通人尤为感兴趣,想知道他们的日常生活是怎么过的,又是如何进行思考的。拍《知否》和《清平乐》这两部宋代戏也是机缘巧合,都是偶然的机会。当时我有了对古代社会风貌进行描摹的想法,我想拍一部“不同”的剧,然后付诸实施了。
记 者:您剧中的女性角色都有特点,比如《知否》里隐忍聪慧的明兰是许多观众特别喜欢的角色,盛家老太太、顾家奶妈也摆脱了“恶婆婆”“坏长辈”的刻板印象。《清平乐》中的曹丹姝,文能练飞白书、武能舞剑布阵,身为皇后,她有委屈和隐忍,却在兢兢业业地承担自身职责,剧中展现了她处境的复杂性与女性的自我期许。您在拍这些人物时,都力求在他(她)的角色线中尽量展现各自的生命处境与人生选择。请问您的性别观是怎样的?对这些女性形象,您怎么看待?
张开宙:可能还是源自于比较现代的一种观念吧。这两部剧中,女性角色的塑造主要来自于我能理解的当下现实中的女性。有听来的、看来的、学来的,或者有状态相对接近的现实中的人来想象剧中的角色,有了一些具象的样貌,就有了塑造的出发点和方向。比如《清平乐》中的曹丹姝,她和皇帝之间的关系,大概有点靠近现在夫妻企业家的状态,既有上下级为了共同事业的努力和付出,又有夫妻间为了家庭琐事的怨怼揣测,内心情感搅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虽互相尊重却又互不低头。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想拍有人间烟火气息的古装剧,那么剧中的人自然有七情六欲,也有家庭关系、人伦亲情方面的处理,在本质上,剧中人是和我们一样、没有太多区别的古代人群,我们现在面临的,是他们曾经也会面临的,所以这里有个内在的一致性。
记 者:《清平乐》的一半戏在朝堂,且以朝堂论辩和灞桥临别居多。这些场景的文化智识含量很高,也有审美水准。您为何突出这些文人群戏的比重?在我的印象中,晏殊、范仲淹、韩琦这些历史文化名人,是第一次在一部电视剧中齐整整地亮相。关于文人戏以及文言文台词的使用,您是否担心对观众而言有门槛?
张开宙:作为在电视台和网络平台同时播出的电视剧,我们会有最大范围的观众受众群体。这些观众里应该会有中学生、大学生,甚至小学生,我们要给年轻人描绘怎样的古代中国呢?我在思考,还是想尽量还原古代社会的本来样貌。范仲淹、晏殊、韩琦、欧阳修,都是真实存在的历史名人,虽然电视剧不同于历史纪录片,它会有传奇的描绘,但历史人物塑造还是要神似的。文言文的台词也是人物刻画的重要部分,《清平乐》中的文言文台词是在合适的场合和情景里才出现的,语言总要符合人物的身份,宫廷里用语比较讲究,且他们本身都是文采飞扬的文章大家,而酒楼茶肆里自然就多是口语化的,口音也就天南地北了。而且如今学校里传统文化的教育越来越强,大家读书阶段也基本都经历过古文的背诵和训练,所以观众对文言文台词的理解我觉得不必过于担心。
记 者:《清平乐》播出以后,可能观众最大的质疑就是电视剧的节奏,为数不少的人认为节奏太过缓慢,没有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和反转带来的刺激感,您对此有何看法?
张开宙:关于节奏的问题,《清平乐》和《知否》都不属于快节奏的电视剧,节奏来自于作品本身固有的元素,就像人的高矮胖瘦一样,高有高的俊美,矮有矮的聪慧,胖有胖的雍容,瘦有瘦的精致,将这些打乱了来追求别样的风格不见得对作品公平。每个观众其实都会有自己的见解,心中都住着属于自己的皇帝、皇后、公主,他们的世界快也好,慢也好,都是属于观众自己的节奏。
记 者:您作品中有许多独具匠心的安排,比如衣饰、布景、道具、吃食,还有对话场景等,从《知否》到《清平乐》,您的剧在精良布景和历史还原度上,一直备受好评,也可以感到您的电视剧美学正逐渐建构成型。您为何安排如此多的日常生活场景?电视剧本身所需要的戏剧冲突,这种“快”如何与建构日常生活场景的“慢”相结合?
张开宙:我在拍摄时,《知否》和《清平乐》其实并没有刻意下功夫突出、描写日常风物,还是想把这些日常生活融入整部剧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中。我在拍摄的时候做好统筹安排,拍正戏之余,一蹴而就,客观地描绘一些时代的质感,比如当时的街道景色、行人往来、节庆风景等,还是起着为主线故事服务的功能。我们想做的是电视剧对于世界的建构,一部电视剧就是一个世界,不同的世界来自不同的作品。我们希望观众享受的是和角色们一起生活在其中,不仅仅感受矛盾和冲突,喜欢剧中的世界也能成为吸引观众看戏的动力。
记 者:喜欢这两部剧的观众,或许会从剧中更直观看到中国传统“礼”对个人的影响,以及某种理想性,比如布衣出场的范仲淹为千百年来臣子树立了一种精神典范。观剧者不仅看到了中庸之道与“礼”的重要性,也看到了一种可以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力量。您认为这是一种教化吗?这部剧对您而言意味着什么?
张开宙:我不否认电视剧的教化作用,它也是精神文明建设的一部分,但《清平乐》没有想教化谁,或者带着教育的目的。对我个人来说,拍摄《清平乐》是完成了一部“不同”的作品,我拍了一部自己喜欢的题材和时代的电视剧,相对客观地把那些我喜欢的历史人物的样貌以及他们的精神世界呈现出来,这个过程中其实是充分地教育了我自己以及身边人,这也应该算是极具意义的事了。
记 者:《知否》和《清平乐》都是由网络小说改编而来,而您都做了不小的改动,从小说《孤城闭》到电视剧《清平乐》,您如何看待剧本改编的问题?
张开宙:剧本创作离不开现实世界,是现实生活的映照。古装戏也一样,贯穿改编的仍然是要体现当下的观念和认识,引起的是如今或之后的共鸣和思考。改编是有时代要求的,甚至能够精确到以年为单位,《清平乐》和《知否》所回应的也是这个时代现实的要求和期许,是以1000年前的宋代中国向如今现实生活的问候和致敬。(康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