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弹幕视频网站上播出了老版四大名著电视剧，我便在北京过上了莫斯科时间。转瞬即逝的夜色，犹如划过天际线的流星，恍惚之间，便已然无影无踪。我已经饱受失眠困扰许久，但只有在深夜，透过iPad的电子屏幕，那些金戈铁马与缱绻情思，竟然如此清晰，而又如此动人。渺远绵延的岁月记忆，深埋于幽暗的地下世界，那些寂灭的生灵，早已逝去了往昔的光泽，只是在我的梦里，它们依然飘忽浮动，如长蛇般盘旋而至。

恍惚之间，我感觉左手边的床头橱上，iPad的屏幕上突然发出一阵诡异的闪光。远远望去，窗外依然月明星稀，长夜漫漫之际，偶尔闪烁的灯光都显得异常明亮。我看到iPad上的视频，正停在第42集《血染乌龙岭》29分55秒处，萧瑟的黄叶漫天飞舞，狼烟枯岭之下，只有宋江、卢俊义一行人孤倔而哀怨的身影。屏幕上一条白色的弹幕突然变成红色：“这就是招安的结果！”这段红色的信息，在一片白色的弹幕中格外刺眼。再仔细看时，它狡黠地闪着血红色的光芒，在猛然炸起的一阵唢呐声中，它竟从屏幕上跳脱出来，直接立在眼前。这几个字如同核桃般大小，直愣愣地挺在电子屏幕上，竟发出低沉的声音：“我复活了。”

眼前的一切令我无法置信。我还未开口，只听得这东西用清晰而沙哑的电子声，缓缓地说道：“你们不也是要追求高维空间吗？难道我们就不该有生命？你别小看我，我虽只是一条弹幕，但对有些人来说，是一条可以救命的消息。”我无法相信网友发的一段屏幕上的评论文字，竟然也有生命，我并不惊恐，只是好奇：“你这样说，好像我们压抑了你们的生命一样。”我话音未落，这已经有了生命的弹幕，却阴沉地笑了起来：“咳咳，若不是因为宋江这厮手段太绝，我也不会跳出来说这些。”我见它的话愈发奇诡，便不由自主地问道：“什么意思？你跟宋江什么关系，怎么这样说？”它又是笑着说：“平日里你们都说宋江是孝义黑三郎，山东呼保义，我看要说起心思之厚黑，《水浒》里少有人能跟他比！”我正在恍惚之间，不知如何应答，突然感觉眼前一黑，身体犹如栽入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我感觉胸口压抑得厉害，却喊不出声，等眼前景象清晰时，竟看到一处古建筑，上面牌匾写着“聚义厅”三个大字。惊愕之余，一阵喧哗之声突然落入耳中，几个身材彪悍的汉子走上前来，只是其中为首者身材矮小，五官圆润，却满面肃穆之气，身旁一壮汉剑眉星目，鼻挺口阔，开口便是雄浑之声：“一个区区曾头市，竟敢欺辱我梁山兄弟！”旁边那粗矮汉子赶忙插话：“晁盖哥哥不可轻动！哥哥贵为山寨之主，这攻打曾头市一事，还是让小弟去吧。”我见此种场景，心中便明白了七分，我那诡异的弹幕兄弟，还在我左手上挺立着，它嗤嗤笑道：“我带你来了电视剧第30集《曾头市》这儿，且看我如何救得这晁盖的性命。”

只见晁盖颇为急躁地说道：“我意已决，贤弟放心，愚兄去去就来，不出数日，便可归山”。宋江见实在劝不动晁盖，只好千叮万嘱，似乎生怕他有个闪失，又仿佛心中藏有其他心事，却无法明说。晁盖正要快步离开，突然一战高声喊道：“天王哥哥，切不可急攻曾头市！”寻声望去，只见此人生得身材颀长，满面英雄气，我便想到书中说的“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字，便料定此人就是豹子头林冲。他见晁盖已经停下脚步，便娓娓道来：“天王哥哥有所不知，这曾头市机关陷阱甚多，兵精将广，且听闻其中有一员虎将，名唤史文恭，使得一杆方天画戟，有万夫不当之勇。哥哥切勿心急，且让小弟先去会会那厮，天王再打不迟！”旁边一精瘦身材的汉子也喊道：“林教头所言甚是！哥哥务必小心呐！”谁能料到，晁盖丝毫不听劝告：“兄弟们为何不懂愚兄的心思，小七你也不懂……”

“晁天王不必心急，小心害了自己性命！”一身着道袍、平眉杏眼的瘦高汉子，突然在身旁开口，但声音却是那诡异的弹幕发出的电子音。晁盖转过身去，幽幽地盯着他：“公孙先生有何高见？”只见那道人摇了摇头，叹气说道：“晁盖哥哥，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不急下山，可否后堂议事？”晁盖见他的神态模样，竟与智取生辰纲时相似，便不由得敬畏起来。我心中揣测，这应是入云龙公孙胜，晁盖七星聚义时的老班底了。只是这公孙胜的嗓音，竟是我那弹幕兄弟的诡异声音，难怪晁盖不疑这怪声，若不是附在公孙胜身上，又怎能有人在意呢？

我随晁盖与公孙胜快步进入聚义厅后堂，其他壮汉自行散去。我心中正疑惑：为何没人能看到我，难道我在这里就是个不起眼的透明人？迷惑尚未解开，更大的迷思在眼前诞生了。只见那公孙胜低声说道：“天王哥哥，我等自上梁山后，大小几十战阵，从未伤过锐气。只是那曾头市确实易守难攻，教师史文恭那厮又武艺高强，阴险狡诈，不可轻敌。哥哥不必怨愤小弟，吾师罗真人曾授我谶纬之学，小弟夜观天象，哥哥若匆忙下山，必将死于非命！”晁盖大惊：“贤弟何出此言？莫非你已预知天命？”公孙胜继续摇头晃脑地说道：“哥哥有所不知，小弟已经知晓梁山众兄弟的前途，若哥哥不听劝，恐众兄弟前途暗淡。”

公孙胜见晁盖已经沉默，便继续说道：“昔日汉末英雄四起，群雄逐鹿，遂有天下三分之势。然司马昏聩，五胡南下，天下再次混乱，腥膻遍地。隋唐相继，国祚虽长，却终有陨灭之日。如今我大宋主昏臣暗，世道浑浊，早已是强弩之末。小弟已知天命，北国已有强人崛起，恐不出多日，便可饮马黄河，我等皆必成其奴仆！”晁盖惊道：“贤弟莫非在说北方辽国？我等皆知，自澶渊之盟后，两国相安无事已有百年，何故再生事端？”公孙胜笑道：“并非辽国，白山黑水之间，更有强悍之人，我等皆不是对手。天命所向，非人力可为。”晁盖又焦急问到：“贤弟，你不用这么文绉绉的，便说我等兄弟，将来前景如何，直说便可。”

只见那公孙胜笑而不语，突然从身后拿出一支利箭，箭柄上写着“史文恭”三字。他低声说道：“天王哥哥，你若仓促下山，必被史文恭那厮所害。小弟不才，已差樊瑞兄弟用了时空倒转之术，早在芒砀山之时，他便使得此术，只是不愿轻易炫示。这支毒箭，便是史文恭那厮所用。”晁盖听罢，惊愕不已，大汗淋漓：“那梁山众兄弟，将来又当如何？”公孙胜冷冷地说道：“梁山全伙兄弟，尽在宋公明哥哥麾下，任听其调遣。若继续啸聚山林，倒也还好，只是这公明哥哥一心想招安，专门讨好朝廷。天王哥哥有所不知，我梁山兄弟最后倒成了朝廷的鹰犬，被迫跟南方的方腊义军为敌，二虎相争，两败俱伤，我等兄弟死伤殆尽，大势去矣！”

晁盖愣了一下，空气突然陷入尴尬的寂静。我正想去拉公孙胜的胳膊，不让他泄露了天机，却看到身旁的晁盖突然站起来，哈哈大笑起来：“贤弟多虑了！我晁盖虽无关公之勇，孔明之智，却也略知兵法，且有宋公明、吴学究、林教头等众兄弟相助，还怕史文恭那厮？至于贤弟所说的天命，也难令人信服。岂不闻，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不知何处找来的破箭，也能唬住我晁盖？”公孙胜叹着气说：“哥哥怎如此糊涂？且看新上山的兄弟，有几个是天王哥哥的人？除小弟、林教头、阮氏三雄和刘唐兄弟，山上还有几个大哥的班底？宋公明麾下兵精将广，怕是连吴学究都要为其所趋，走上招安的歪路了！”

晁盖听罢，呆在一旁，面色冷峻地说道：“贤弟所忧之事，我早有所悟，只是宋公明搭救过我等性命，又怎能暗自揣测人家？我意已决，只需多带些人马，防着史文恭，必踏平曾头市！”公孙胜低沉不语，良久之后，便自行离开。

又是一阵坠落感，我猛然醒来，只见iPad视频里，晁盖持枪冲入敌阵中。突然，一支冷箭不知从何处射来，晁盖应声落马。只是这箭上并无“史文恭”三字，也并非毒箭，却当场射穿了晁盖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