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于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至今高居各种科幻电影榜单之首,为科幻影史竖起了一道无法逾越的奇峰:一方面,它在严肃文化范围内备受推崇,其光彩如此神圣,甚至若称它“好莱坞大片”也有渎神之感;另一方面,它在流行文化领域也享有至高无上的邪典地位,俨然见证了一场大众传播与集体催眠的共谋,但它又绝非一盘为多数人准备的甜点大餐,其深邃的玄思让无数影迷或伪影迷都望而却步。在新世纪,随着科技日益渗透社会生活的每一根神经,这部50年前的经典越发显示出其预言家般的超前特质,并持续催生着一个个新的科幻创世神话,几乎每一部新的太空题材影片都以折射它的迷人圣光为荣。
严格说来,本片并不构成好莱坞经典意义上的“故事”,它只有几个大的事件段落:1.史前人猿因遭遇一块黑色方碑而拥有了制造使用工具的能力,在生存竞争中胜出;2.20世纪中叶,NASA科学家受命前往月球基地处理一桩外星病毒泄露事件;3.月球基地发现一块黑色方碑,人类与其接触之时,方碑朝木星方向发射出神秘电波;4.发现号飞船搭载五人前往木星执行神秘任务,名为“哈尔”的飞船中枢电脑在航行途中杀害了四名机组成员,惟一幸存者大卫·鲍曼终止了哈尔的功能,独自抵达木星附近,在遭遇黑色方碑之际穿越了星门,经历迷幻航程,最后抵达一处路易十六宫廷风格的房间,目睹另一个自己老去、死亡,这时黑色方碑再次出现,大卫·鲍曼变成一个星球尺度的婴孩,在浩瀚宇宙中等待降生。
慕名而来的今日观众若只是在个人电脑上观看本片并抱着追求刺激猎奇的打算,注定会大失所望。即使看遍知乎豆瓣的各种解读,面对影片极其缓慢的节奏、寡淡的剧情和沉闷无聊的对话、以及完全摸不着头脑的结尾,很多人还是会像1968年那些自以为是的影评人一样,把本片描述为一部超长的MV:全片对话镜头不足40分钟,大量太空场景死寂无声却伴以大段神秘诡异的、或莫名所以的交响乐配乐,以至于当年纽约首映式上竟有上百人提前离场,以见解独到而著称的《纽约客》影评人宝琳·凯尔尖刻地批评它徒有特效奇观,“想象力奇缺史无前例”;伟大的罗杰·伊伯特在他第一篇影评中似乎也并没有立马懂得电影的意义,说它“基本上是一部默片”,但他隐约抓住了电影的本质,称其为一部体验式的影片,号召人们必须用身体去感受它。倒是反战一代的年轻人看到了这部电影超越时代的意义。哈佛学生报《哈佛红》充满激情地指出:也许还要再过几年,等本片的技术成就和太空特效变得不足为奇了,人们才能客观地看待它的真正意义。
或许正是那些1968年的嬉皮士们把这部电影推到了神话的地位?大卫·鲍曼穿越星门的冗长片段让他们感觉如此迷幻,以至于有人冲向银幕直呼见到了上帝。随着这批人逐渐掌管了话语权,本片的口碑也逐年攀升,并且三番五次获得重新发行上映机会,累积至今的票房使其成为1968年上映影片的票房之最——不过在当年,本片的严重超支带来的是严重亏损,差点搞垮老牌片厂米高梅,并使得已处衰落的科幻电影投资前景雪上加霜。
本片突出的艺术成就之一来自实景特效,极度写实的太空舱至今令人叹为观止,彻底超越了科幻电影B级片那些夸张幼稚的舞美布景,在放映原始的70毫米胶片格式的影院,全景宽银幕上展现出的浩瀚太空与庞大飞船都带来难以言表的震撼,镜头随离心机太空舱旋转一周的画面更是脍炙人口的长镜头调度;它也让气势磅礴的主题曲《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名垂青史,这首出自理查·斯特劳斯、以尼采理想中的超人为主题的交响诗在影片开场和终场响起,将浩瀚宇宙的庄严神秘以及人类进化为超然物种的终极命运演绎得荡气回肠;除此之外,刻意杀人的电脑系统“哈尔9000”也成为后世科幻片不停致敬的对象,它那美妙柔和的嗓音比电影其他角色都更具人性的感情色彩,生动而骇人地呈现出机器、人工智能与人类关系的深刻悖论。本片音效设计也卓越地呈现出真实太空的幽闭与无垠,它还贡献了一个名垂影史的剪辑点:原始人用以杀人的白骨棒飞入太空,切换为太空中的白色棒状军事卫星,弹指间已是几百万年浩瀚的历史划过,宣示了本片关于人类与其工具的关系在进化论意义上的哲学、甚至神学含义,也开启了全片人类史诗的壮阔篇章。
《2001:太空漫游》有着众多令人难忘的亮点留给迷影者不断阐释至今。2018年在戛纳电影节上,由克里斯托夫·诺兰主导修复的本片70毫米全新胶片版亮相并开启50周年纪念全球特映,旨在让新一代人们真正体验到《2001:太空漫游》本该带来的力量,无疑掀起了新一轮的观影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