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和工作,让回老家的想法再一次成为奢望。
昨天同小舅聊天,让他代我向姥姥姥爷解释,单位管得严,端午节前估计都回不去了。
小舅看出了我的失落,给了我一个十足的惊喜。他在姥姥家的客厅、院子、菜地、果园、鱼塘各装了一个摄像头,把看监控的用户名和密码给了我。
挂了电话,赶忙下载软件,屏幕里:晚霞把整个院子染上了一抹艳丽的橘红,庄稼人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正扛着锄头沿着地沿,说笑着结伴往家走;孩童们在菜园里追着蝴蝶,跑在最前面的一个踉跄,摔了个大屁蹲儿;几个十来岁的少年卷着裤腿,偷偷地溜在鱼塘边摸鱼……终于在镜头的最角落找到了姥姥,依旧拖着她那一瘸一拐的腿,拎着扫帚把老母鸡们往窝里赶。一旁,姥爷正拄着拐靠着墙,安静地享受着一天里最美的夕阳。
记忆虽已远去,却在此刻相遇。我仿佛又回到了从前的姥姥家门口,那个安静、简单、快乐、淳朴的世界。
姥姥家是个矮矮的土坯房,位置在村子的正中心,门口的左边有一个接雨水、喂牲口的大缸,右边是个小小的丁字路口。可别小看了这只有3米宽的土渣子路口,南来北往的人们只要进了村,必须先经过这个丁字路口,再转向你要去的地方。不管春夏秋冬、刮风下雨,每个清晨、晌午、傍晚,姥姥家门前总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
老头子们吧嗒吧嗒地抽着烟袋,靠着墙角蹲成一排,唠家常、晒太阳,吞云吐雾,安详得像一尊尊活神仙。老太太们一般都从自家搬个小凳子,围坐在一起,谁家的儿媳妇勤快懂事儿,谁家的豆子割得晚,谁家的麦子长得好……什么东家长西家短的,在这里都可以敞开话题,甚至附近好几个村子的大小消息都在这里集合、中转和分散。
姥姥和姥爷都是穷苦孩子家出身,不过姥爷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那时候方圆十几里都没几个识字的,一到过年,半个村子的对联都是姥爷一个人写。懂得点儿文化,脑子总比其他人稍微开化一些,加上姥姥又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生活就比邻居们过得稍微好那么一些。大灾那几年,地里寸粮不产,什么树皮、草根早就被人吃得干干净净。还能走得动的都出去要饭去了,不管是从哪里来的,只要走进村子里,都会经过姥姥家门口。有时候,要饭的人饿得直接一头扎到地上,晕倒了。只要还剩一口气,姥姥、姥爷都会想尽办法给弄点吃的。后来光景好起来了,很多人跑回来谢谢姥姥、姥爷的救命之恩。
时间一长,方圆几里的都知道路口这一家人实在、靠谱,今天老刘家两口子吵架了,明天小刘家母猪生病了,后天张三家玉米长虫了,村里人的大事、小事都来找姥姥、姥爷商量。一天到晚,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常忙得姥姥忘记了做饭。用姥姥的话讲,不管什么事,能找上门来那就是信任,能帮100不帮99。
后来,姥姥家门口的土渣子路铺成了水泥路。乡亲们再也不用发愁下雨天踩一裤子泥巴,忙完一天农活的乡亲们,不用再回家拿小凳子,直接沿着路边席地而坐。
可渐渐地,来来往往的三轮车、小汽车越来越多,速度也越来越快,这让上了年纪、腿脚不便的姥姥、姥爷发了愁。小舅一狠心,在村子的正南重新盖了二层楼房,把姥姥、姥爷接过去住。从住了一辈子的老屋搬走,老两口嘴上不说,心里可憋屈了好几天。可谁也没想到,没过两天,老两口发现同他们一起搬过来的,还有乡亲们的欢声笑语。
老两口住在哪里,哪里就是村子的中心。
乡亲们和往常一样又重新聚在新家门口的院子里,热热闹闹地聊着家长里短。小舅给门口的院子也铺上了水泥,安上了健身器材,农忙时半个村的人都来姥姥家门口晒玉米,闲时就坐在一起聊聊天,小孩们绕着院子追逐打闹。后来,又在姥姥家院子前面开发了一个小鱼塘和果园。夏天一到下大雨,塘里的水总会漫出来把鱼冲得到处都是,冲到谁家门口,谁家就能熬个鱼汤;果园里西瓜熟的时候,全村人随便摘、免费吃,最后还是吃不完,连村里养的鸡、鸭、鹅和牲畜都能吃上甜甜的西瓜。
前两天,姥姥家门前又热闹了一把。原来姥姥想在果园里种桂花树,听到消息后,那些因为疫情“滞留”在村里的乡亲们,纷纷跑过来帮忙。男人们挽起裤腿和袖口,扛起锄头和铁锹,挖坑、栽树、填土、浇水,一下午的时光,680棵桂花树全部栽完。女人们也不闲着,在姥姥院门口支起了一块面板和一口大锅,大家围在一起和面、擀面条,姥姥小心翼翼地挪步到菜园,摘回来一大袋子香椿。66个男女老少,人人捧着一大碗香椿手擀面,最纯真的笑容晒脸上,香气飘满整个村子上空。
时光飞逝,姥姥家门前见证了一代又一代乡亲们最纯真朴实的田园生活。
曾经在无数个梦里,我又回到姥姥家门前,和乡亲们围坐在一起,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看着孩童们玩耍,等着姥姥从屋里走出来,起身搀扶着她,一步一步走进阳光、走进安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