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950年底开始,随着美国对朝鲜侵略的加剧及抗美援朝战争的爆发,社会各界自发掀起了“抗美援朝、保家卫国”运动。美术界也迅速行动了起来,通过组织前线作品巡回展览、派遣美术家奔赴前线写生、创作主题宣传画等方式积极发挥艺术的宣传作用。此时,速写,尤其是具有及时性、生动性、真实性艺术特点的战地速写,作为一种快速写生的方法,因在记录前线生活、发挥宣传作用方面具有极大优势,而在这场声势浩大的文艺宣传运动中迅速脱颖而出受到格外重视。
战地速写配合报刊发表,通过一种生动的图像艺术方式,及时向全国人民传达了抗美援朝前线的情况,塑造了人民志愿军的可爱形象,表现了朝鲜前线军民团结生活等各方面内容,鼓舞了人民必胜的信心。而对于美术家,战地速写也使其藉此得以亲身深入战斗生活一线,构建艺术与战地生活的紧密关联,为进一步推进创作奠定基础。同时,战地速写所具有的现场感、真实感,所流露出来的热血与激情,更深刻地体现出珍贵的历史文献价值、深远的艺术史意义。
第一批战地美术记者
在当时全国掀起的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运动洪流中,很多美术家深受感染,积极要求参军或以记者身份奔赴前线。如伍必端记述,当时中央美院曾组织报名参加志愿军的活动,很多同学和老师都报了名,伍必端也报了名,但却遗憾未被批准。他慨言:“我这个年轻人的心始终处于激动之中,也一直在暗自酝酿着一件事——要到抗美援朝前线去,亲眼看一看志愿军是什么样子。”
不久,机会终于来了,在当时中央美院党委领导胡一川和中国美协领导华君武的支持下,以中央美院青年教师为主体组成了一支美术记者工作队,成员有伍必端、侯一民、林岗、秦岭、洪波、张信让等,以《人民日报》美术组特约记者身份,与新华社派往志愿军总部的编辑、记者一起,跨过鸭绿江,奔赴朝鲜前线,对人民志愿军部队进行采访工作。侯一民描述了当时奔赴朝鲜前线的旅程:“我们换上军装,从安东过江,那时江桥已被炸断,从冰面上走了过去,一辆运送邮件的卡车带我们向志愿军总部进发,天上不停地有美机掠过,飞机投下的照明弹为我们一路‘护送’。我们只能夜行晓宿,白天伪装好了汽车,住在沿途的朝鲜老乡家……夜间行车不能开灯,一路都是大山深谷。”
伍必端记述,在最后一段旅程中,汽车“抛锚”了,于是众人选择徒步七八里地赶往总部:“终于来到一个山洞前,它就是志愿军总部所在地。山洞很开阔,并行三四辆车没有问题。微弱的灯光在偌大的山洞里,就像是一只只微不足道的萤火虫……人们都很忙碌,听说,彭德怀将军就住在附近的一个山洞里指挥着作战。”
两天后,几位美术记者便陆续被分别派往前线部队去做宣传和采访工作。其中,侯一民和张信让被派往志愿军五十军和三十八军;伍必端先被派往一个志愿军后勤部队,后乘坐运送弹药的卡车前往前线部队采访。他们先后奔赴战争前线,紧张地开展采访工作,并绘制了大量速写作品。这些战地速写及时地记录和刻画了前方指挥作战、英雄杀敌、捕获俘虏、后方运输、战友情谊、志愿军肖像、朝鲜军民生活等几乎志愿军在朝鲜战场的方方面面和各种主题,也铭刻着美术家们的感动和激情。
“最可爱的人”:第一幅人民志愿军肖像
正如魏巍所言:“在朝鲜的每一天,我都被一些东西感动着;我的思想感情的潮水,在放纵奔流着;我想把一切东西都告诉给我祖国的朋友们。但我最急于告诉你们的,是我思想感情的一段重要经历,这就是:我越来越深刻地感觉到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首批奔赴抗美援朝前线的美术家们也急切地想用生动的画笔把前线的一切告诉给祖国人民,不同于作家或新闻记者,他们通过速写语言记录了他们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感,塑造了许多“最可爱”的人民志愿军英雄形象。1951年3月,历经3个多月的前线采访和战地写生,第一批赴朝美术家辗转回到祖国并带回了他们的战地速写成果。《人民日报》1951年4月1日至12日以及6月20日至7月3日便及时地集中刊发了这批作品,共计19幅铅笔画组画《朝鲜战场速写》终于与全国人民见面。
在这组作品中,美术家们采用洗练的铅笔画语言进行描绘和表达,作品生动而有力。侯一民注重刻画人民志愿军与朝鲜人民之间团结互助、融洽的军民关系,如志愿军解放朝鲜某城市后受到朝鲜人民热烈欢迎的情景,还有朝鲜人民积极为志愿军做向导以及志愿军与朝鲜人民合作抢修桥梁的火热工作情景等。伍必端注重塑造人民志愿军的英雄形象,如在一幅作品中,他刻画了深夜潜藏在坑道中的志愿军某指挥所三位指挥员正下达攻击命令的情景,烛光下,右一指挥员将笔明确指向攻击点,左一指挥员正在确认攻击时间,中间指挥员则正要将攻击命令传达给前线部队,三位指挥官都显得那么泰然自若,行动坚定有力;另一幅中,他则刻画了英勇顽强、沉着果敢的人民志愿军机枪手林天发的英雄肖像。林岗和洪波则注重揭露美军侵略的暴行,如林岗笔下美国飞机轰炸后的家园废墟,洪波记录的美军对朝鲜平民的暴行等,体现了对残暴侵略的控诉,更凸显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必要性和迫切性。
当然,这些作品并不完全是美术家们在朝鲜前线的即时速写,而是他们回国后再根据速写原稿和《人民日报》的要求进一步修订后的作品,故而上述19幅《朝鲜战场速写》在速写画的语言风格上也体现出鲜明的一致性特点。尽管如此,这并不妨碍其作为战地速写所具有的真实性的艺术品质。这些画作成为了国内发表的第一批真实刻画志愿军在朝鲜前线情况的美术作品,首次以速写塑造出人民志愿军的英雄形象,向全国人民展现了“谁是我们最可爱的人!”
据伍必端记述,归国后,他们的朝鲜之行还吸引了中央美院师生们的关注,很多人纷纷要求去朝鲜前线,这进一步引发了抗美援朝战地速写运动的热潮。1951年12月,邵宇与魏巍、孟伟哉等一批新闻战线、文艺战线的工作者到朝鲜战场前线采访。邵宇画了《行军》《志愿军战士和慰问袋》《归国代表回到了前线》等多幅速写,后陆续连载在《人民日报》和《新观察》杂志上。1952年2月,全国文联组织文艺工作者赴朝鲜进行访问和创作,美术家有古元、罗工柳、辛莽等。他们同样创作了大量速写作品,如罗工柳的《这是祖国寄来的信》《吹口琴》《志愿军女报务员》《志愿军给祖国工人写信》《祖国伟大建设给予他们的欢欣和鼓舞》《反击之前》,古元的《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英雄的朝鲜前方运输线》《祖国人民亲切的慰问》《写给最敬爱的毛主席》等。这些战地速写作品通过即时发表在国内各大报刊上,使全国人民及时了解了前线志愿军的最新状况,产生了广泛的社会影响,充分发挥了艺术的宣传作用。
速写与创作
虽然速写在当时发挥了其他艺术形式所难以取代的宣传作用,但美术家们并未停留于速写层面,而是在此基础之上努力推出更成熟的艺术创作。短暂几个月的前线生活体验虽然很快过去了,但其对于美术家们身心的影响是深远的。回国后,甚至是抗美援朝战争取得胜利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许多美术家们仍致力于抗美援朝主题的创作,他们仍然经受着心灵的感动与震颤,希望通过艺术语言将切身经历的个人体验表达出来,将感动转化为创作。在这方面,古元、伍必端、侯一民的创作探索是具有代表性的。
其中,古元试图在朝鲜战地速写基础上推动套色木刻创作。他创作了两幅套色木刻作品《写给敬爱的毛主席》(1953年)和《守望》(1953年)。《写给敬爱的毛主席》(1953年)刻画了几名战士正在坑道中给毛主席写信的情景,他们将两个弹药箱叠成一个书桌,中间一位战士正在认真书写,其他几名战士则在热烈交流,似乎是争相向远在北京的毛主席问候、告知胜利的消息,画面充盈着欢快、乐观、亲切的气氛。《守望》(1953年)是在其1952年4月的一张战地肖像速写基础上的再创作,作品塑造出一位坚守在战壕里的如纪念碑般矗立的志愿军战士形象。这位战士昂首挺胸,手握钢枪,脸微微侧向一边,目视远方,眉头紧皱,仿佛正严阵以待,随时可以击退来犯之敌,体现了对志愿军崇高形象的无尽赞美。
与古元相比,伍必端则做了更多样的探索。1952年,他受邀为李壮小说《战斗十日》(新文艺出版社1954年出版)绘制插图,以写实的素描语言刻画了一系列充满激情的战斗场景。1954年,他为朝鲜卫国战争纪念馆中国志愿军馆创作的油画《上甘岭保卫战》(现仅存一幅水彩画草图),刻画了英勇的人民志愿军纷纷从地道和战壕中跳出击溃冲到跟前的美军侵略者的一瞬,体现出震撼人心的艺术力量。伍必端当时最著名的作品莫过于他1954年创作的《感谢解放军叔叔》宣传画,刻画了一位悬挂多枚英雄勋章的人民志愿军战士的形象,他满面微笑,抱起一位朝鲜小女孩,眼神坚定地注视着远方,正在接受朝鲜人民的热烈欢迎。此外,伍必端还尝试用水墨画语言刻画《坚持》(1950年代)三幅组画,并根据其中一幅创作过一幅套色木刻作品《歌唱祖国》(1962年)。这都显示出3个月的朝鲜战地速写经历给予画家的深刻影响。
1957年,为纪念“八一”建军节,军事博物馆邀请侯一民创作油画《跨过鸭绿江》(2001年重画),刻画人民志愿军跨过鸭绿江大桥向朝鲜前线进军的场景,画面中走在前方的一位受伤的白衣朝鲜人民正在给志愿军介绍前线的情况,并指引志愿军前进。在谈到现在已是新世纪的2001年为何还要重画这幅历史画时,侯一民说:“可是牺牲在朝鲜的那几十万中华儿女的英灵,那善良的朝鲜母亲,那成千上万的孤儿啊!我放不下对他们的一片深情,我忘不了这一段历史,就算是一份过了时的记录吧,我于是又拿起了久别了的油画笔,我将饱含激情地留下这历史的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