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与人在一起，多么和谐、壮美，那就是诗；再配上寥廓的苍穹、温润的大地，就是画中的诗；倘若奔驰的马上有勇士冲决黑暗，或者牧人扬鞭叱咤，那就是交响诗。
而天真的孩子和骏马在一起，那就是世上最美的诗。
近日，西安市儿童艺术剧院根据曹文轩小说改编的同名儿童剧《火印》就是这样一首内蕴充盈的诗，是主人公“坡娃”与白马乌蹄的“雪儿”真情凝聚的诗。
诗必须是情感浓烈、语言精练的
坡娃与雪儿（骒马）的相通相爱是全剧的主线。他们无论是呼吸与共还是悖运阻隔，无论是共度美好还是遭遇悲怆，无论是忍辱负重还是自由欢畅，总是心灵相通，执著相爱。他们的命运交织在特定的抗日战争时期，面对日寇从精神到肉体残酷的反复蹂躏，坡娃和雪儿演绎出一曲不屈不挠的灵魂之歌。
坡娃是一个“心重”的人，一个重情重义的小汉子。他极力反对黄毛说雪儿是他捡来的。坡娃红着脸，粗着脖子强调，“这是我从狼群里救下的”——他说的是，他和雪儿有“过命”的交情，是生死之交。想想，一个小男孩儿，把一匹烈马从狼群环伺的一双双绿色恐怖的眼光中牵出去，那该是怎样的奇异与壮观，不由得让人想到纳兰性德的诗句：“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雪儿是一匹被赋予了高贵灵魂的马。连日本兵都知道，“高贵的马一旦认定了主人，就是饿死，也不会吃别人给他的草料的”。雪儿认定：“吃了别人给的草就成了别人的雪儿了……雪儿不愿意忘记坡娃。”无论受到怎样的摧残，哪怕被驱赶去驮炮车，它也宁死不当河野少佐的战马。
就是这样，两个主人公，一个娃、一匹马，一个心重、一个高贵，为我们组成了一幅拙朴、感人、诗意浓重的画。全剧跨越了对事件的细节交代，让非常浓烈的情感在他们命运交集、交结、交合的节点上，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戏剧情节的突转之花：面对河野的刺刀，坡娃大吼一声“我的马”；坡娃与雪儿泪眼相对，忍受烙火印的煎熬和屈辱；雪儿带着屈辱的印记逼视河野；坡娃的歌声引来雪儿的追寻，它直上山坡，并回身将河野踢倒，粉碎了河野将它训练成战马的妄想；雪儿对坡娃的忠诚，引发了鬼子河野对坡娃的报复，殃及坡娃的父亲；承受精神欺凌的雪儿身心俱疲地回家探望坡娃，坡娃先是含泪推却雪儿，继而又把它保护在家中；雪儿为保护全村房屋免遭鬼子火烧，毅然走出……雪儿遭受误会，蒙受不应有的斥责，让坡娃更加扎心；坡娃悄然将雪儿送到八路军队伍中，雪儿在战斗中将河野逼下悬崖……
雪儿无畏的冲决，爆发了它高贵灵魂不可战胜的力量，爆发了坡娃内心深处火一样的愤怒，也爆发了全村百姓忍无可忍的反抗。这是复仇吗？这是惩处。对侵略者、蹂躏者、残害者的惩处就是反抗。正是因为敢于反抗黑暗势力，人类的文明才能得以保存和发展。
这里，浓烈的情感是由戏剧动作来表现的，而精练的语言是由精练的舞台语汇来表达的。
诗必须是具有美妙意境的
剧诗的意境应该是戏剧情境涵养着盎然诗意。
焦菊隐先生曾说，导演是在舞台上把剧本“写”出来。怎么“写”？是视觉、听觉的具象创造，是戏剧情境与意境的创造，也是人物形象的鲜活创造。意境创造不等于布景设计，但是，布景设计必定是“物皆着我之色彩”（王国维语），儿童剧《火印》的导演让舞台成为表达情感和情绪的载体，意境创造的支点。于是，那个代表土地的巨大转台面上，被刻画出一圈套一圈的年轮，辐射性的裂痕将不交叉的年轮连接在一起。陡然间，这转台富含了意蕴：这个故事发生在那特定的艰难的历史时期，至今，在记忆中，它依然痕迹深深……而转台基座的浮雕，一面是写实的密密的茅屋，一面以意象的利箭贯通，红光通透。加之灯光投下的三条红色的光带，观众立即会意了：在那一片野村荒原，燃烧起来的反抗由剑与火雕刻在历史的年轮里。而檐幕上的装饰，则是雪儿的头像与云朵的叠印，主人公就是在这烧焦的大地上升腾起来的。正如王国维所说：“一切境界，无不为诗人设。世无诗人，即无此境界。”
诗必须具有象征的内蕴
剧中一个贯穿始终的景物就是大湖。这正是坡娃最爱看的地方：“坐在山头看大湖/飘着白雾的大湖/太阳从东落到西/坡娃雪儿不想回”。直到最后，坡娃到处寻找雪儿，还是在大湖畔找到了她——“雪儿山头看大湖，坡娃梁上看雪儿”，这是一幅多么美妙的画面，一对生死与共的好朋友共同凝视着大湖。他们看到了什么，追求着什么？是大湖水面上清澈的蓝天和洁白的云朵让他们心旷神怡？是大湖水面上，那变幻无穷的云形，负载着他们梦一样的幻想？是大湖能够把他们被污浊了的目光重新洗涤洁净？是大湖能够把他们忍受痛苦煎熬的心灵放在潋滟的波光中给予抚慰？或许都不是，是坡娃和雪儿渴望着驱除日寇侵略者，获得安宁、尊严、幸福、自由的那一天……
大湖是全剧的象征。那是“有限形式对于无限内容的直观显示”（余秋雨语）。大湖的“无限内容”就是两位主人公内心美好的愿望、憧憬、渴求、梦想、期待及其他，它也可以象征着坡娃和雪儿的纯净如泉水，透彻如星空的灵魂。至于那“火印”的屈辱痕迹，除了记录着侵略者的残暴罪行之外，它又能玷污什么呢？
就是这样，儿童剧《火印》用戏剧写出了诗的盎然含蕴。
此外，特别值得称道的是坡娃的饰演者，她把这个男主角塑造得个性鲜明，情感饱满，形象可爱，表演的分寸把握得恰到好处。儿童戏剧表演艺术具有自己的特色，其核心是儿童形象的刻画。而坡娃的形象创造是一个可喜的收获。
当然，继续打磨，继续提升，也是《火印》行而致远的要务：假如主题歌《看大湖》能够从民歌中汲取营养，使之更加流畅，且富于音韵美；假如让雪儿的台词更加具有优美、含蕴的味道；假如把两次“悬崖勒马”的戏剧节点的前后对比更加强化……那么或许会使盎然的诗意表现得更加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