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版:世纪美术

天马行空 出神入化

——霜凝大写意抽象马赏析 □曾祥玉

蓦然回首

马蹄声碎

万马奔腾(局部)

春风得意

“天马行空·马非马”系列

“天马行空·马非马”系列

“天马行空·马非马”系列

的卢马

古往今来,画马的人不少。但像霜凝以狂草入画,融入他极为擅长的抽象画风,仅以单一线条的变幻莫测便绘就各种姿态的马,或狂放不羁、或腾空飞奔、或昂首嘶鸣、或马蹄声疾、或力拔千钧、或娇憨可掬、或温驯活泼、或左顾右盼、或一骑绝尘、或嬉戏打闹、或万马奔腾……用笔稳准狠,可谓入木三分、力透纸背。中国画的大写意讲求“遗貌取神”“得意忘形”,浇胸中块垒,抒写“与天地精神相往来”之浩然正气。而“抽象”是基于西方科学理性,以极简的思维逻辑归纳还原一种相对稳定的秩序韵律感。霜凝笔下蕴含的东方人的智慧哲学,以诗为魂,以书为骨,以抽象的律动为韵,在冲动的才情与多维的理性操控之下,在他独有的诗意空间与自在场域中生发出了独特的绘画样式、个性气质。

回顾千百年来的画马史,代不乏人,画家们虽不断地探索创新,但总体上没能脱离写实的窠臼。而当代画家贾浩义(老甲)却一反传统,基本跳出了形的桎梏,以浓墨重彩的激烈笔触和狂飞肆舞的纵刷横涂,以块面组合的冲击力颠覆了“笔墨造型”的传统写意,开辟出了“真似”与“真不似”间的“非常大写意”的画马艺术现代格局。

霜凝受老甲的启发,携狂草笔意写就他心中的马,可谓“画中有书,书中有画”。汉字书法独有的简约凝练的空间维度与思维模式,使得他笔下的气象抵达了诗意的哲学。他重在表达一种气象,一股流淌在性灵中的勃勃生气。“以艺载道”“道器不二”,其意图并非要描绘现实中的马,而是借助马的精气神在视觉层面充分表达线条的空间魅力,形而上说,即是一阴一阳之“线性”与“道性”。

若说充实层面,形而中谓之心,心寓中庸。霜凝自觉融入了西方的抽象极简主义、立体主义、表现主义等方法,同时和中国传统儒、释、道精神相结合,以诗人的浪漫语言,进行跨时空地多元融合和嫁接,使得看似简单的画面,因线条所传达的气韵律动与真切情感,弥漫出现代工业文明时代下的人文气息与深度情怀。

霜凝的马画创作,大致可分两个阶段。第一阶段始于9年前受老甲启发,将狂草书法中的“点、横、撇、捺、竖”,娴熟地挥就于笔端,再结合他对墨的“干、湿、浓、淡、无”的巧妙运用,笔下的马或欢蹦乱跳或温驯可爱或勇猛狂放。

如《春风得意》,用饱醺墨汁的浓笔,极为有力的一“点”,便将奔跑中回眸的马头,生动而又形象地呈现得惟妙惟肖;接下来的一“撇”一“横”,同样用浓墨一气呵成,却将马的脖颈、身躯,展现得逼真生动并极富生命的张力,以至肌腱的饱满、骨骼的坚实、韧带的强劲,均被他的神来之笔,宣泄出蓬勃的朝气和昂扬的生命;四肢则用墨尽后的枯笔,极为洒脱地往下“刷、刷”几竖,便呼应了头、躯、颈部淡墨和枯笔的恰到好处,令马有了腾空一跃的动感十足和神采飞扬,甚至连马的性情灵动,也都被他刻画得活灵活现。而如此简练的线条和简洁的构图,与留白所形成的强烈的黑白对比,和画面的清新空灵与立体美感,将他追求的“以空灵、气韵作用于人的感官,通过直接表达真善美体现儒家‘仁’的思想,通过留白的形式体现释家‘空灵’的精神,通过气韵体现道家似有若无的‘非常道’理念”的思想内涵和哲学境界,清晰而又准确地呈现出来。

可以说,霜凝最初的笔下的马便已不同凡响。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力求更大的突破,试图让笔下的马尽量跳出形的束缚,进而形成更为鲜明的个人画风,这就有了《蓦然回首》和《马蹄声碎》的尝试。他力求让传统笔墨淡出表现技巧,更多地展现线条的张力和魔力,使画风从最初的大写意,升华到了大写意加抽象的更高境界,并在本就十分简洁的画风上,迈向了更极简的风格。而他线条的连贯和气势的奔放,与天马行空不受羁绊的创作思维和雄健的笔力,为他日后在画风上的再次升华和突变,奠定了极为坚实的创作基础和意境铺垫。

很显然,霜凝在创作初期的第一阶段,他的勇于创新和大胆突破,在匠心独运的画风上,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和彰显。而他在尺幅上的收放自如,同样令人叹为观止。他既能将单匹马的斗方小作,一挥而就出四蹄腾空的英姿飒爽,30米巨幅的《铁马冰河》,也同样被龙飞凤舞出山呼海啸、蹄下生烟的磅礴壮观与气势恢弘。

可不知何故,当霜凝正处于第一阶段的画马创作高峰期,上天却好像和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不仅谈不上在此基础上的再提高,甚至连已非常成熟的马也画不出来了,上帝像是关闭了画马这扇门,以至他一度停笔不再画马。而这一停便是数年,直至新冠肺炎疫情期间的一次梦境,才又让他获得灵感,以至深夜两点即兴起床铺纸蘸墨,激情地将梦中的画面挥毫于宣纸之上,开始了他一发不可收的第二阶段的画马创作,并前所未有地将梦中的抽象画风,融入此前狂草加大写意的绘画中,从而走出了一条“狂草+大写意+抽象”的独创之路。

而这时的霜凝,受毕加索那句“鸟儿叫得好听吗?好听。懂吗?不懂。美吗?美。”的影响,迷上了抽象绘画。后又受蒙德里安、康定斯基、波洛克、德库宁、赵无极等的影响,一门心思致力于抽象绘画的全新创作,进而形成了自成一体的“T”抽象绘画风格。然后再将他的抽象画风,注入几已不受羁绊的“狂草+大写意”的画马中,这便让他进一步摆脱了传统笔墨的影响,任其单一线条自由驰骋,这使得他笔下的马无论站姿、跪姿、卧姿,回头、前行、飞奔、腾空、嬉戏,都更为鲜活可爱。而其现阶段所创作的马,线条的洒脱不羁和力量狂放,与干湿的刚柔相济所达到的虚实效果,令造型完全摆脱了此前形的桎梏,几将大写意的画风,推向了抽象的新的境界。

如此单一的线条和完全单一的用色,是怎样被他造就了这样的神形各异和鲜活生动?用霜凝自己的话来说,是将“继承与创新、技术与神态、整体与局部、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动与静、虚与实、线与面、浓与淡、枯与润、画内功与画外功”的十大画马哲学关系,有机地融会贯通于笔端,而令线条变幻多端,从而打破了传统绘画以俯视、仰视或平视点的画面组合,进而将马头、马颈、马身、马腿、马蹄呈现出多视点的二度空间甚至三度空间的全景共存。其具体表现为:整体与局部及之间结构关系的精准把控,如耳、眼、尾等简化甚至忽略不计,而触及主体的头、胸、前腿及比例关系时,则将他娴熟的纵虚线法、斜虚线法、横撇捺虚线法、旋转虚线法、三角虚线法、虚实结合法、空白法、两分法等,和胸部的半圆法、全圆法、棱型法、角型法,与头部的斜开法、竖开法、斜撇法、斜捺法、抬头法、低头法、回头法等,和次要矛盾的后腿、蹄、臀、鬃的虚实结构,进行了糅合,令他笔下的马绰约多姿并立体灵动,超越了人们习惯性的视觉感知,产生了令人难以想象的抽象效果,进而引导观者对其画面理性思考和任意遐想。而他笔触的提按、顿挫、速缓,则让他笔下的线条韵律展现出疾、驰、狂、雅、断、连、枯、润、腴、瘦等各种富于生命力的节奏形态,从而呈现出激越与刚健、活泼与温驯、沉静与优雅、着实与虚幻等诸多意象,并让画面超凡脱俗、如梦似幻。

抽象表现主义的成功融入,将霜凝的主观情感,通过线条的起伏变化和节奏律动,细腻、生动而又准确地表达得清晰无误,如他用两条略显粗率的简单线条,便让马嘴别出心裁地大开大阖,借以表达马的内心欢快、愉悦、率真、沉静、温驯等;而以虚实线条和笔墨表现上的豪放、狂野却又严谨合度,与点、线、面恰到好处的连接所体现出的结构和动势,更让马的生动雅逸、挺秀英俊、雄姿勃发、忠诚勇敢,展现得淋漓尽致。但与西方表现主义多以夸张、变形乃至怪诞的构图,借以发泄内心的苦闷、焦虑、不安甚至痛苦绝望天壤之别,霜凝在他的作品里,表达的多是乐观的、积极的、健康的、浪漫的、抒情的而又极为细腻的情感,传递的是热情洋溢和达观向上的乐观主义和浪漫情怀,这与他一再强调的“抽出心中之象,抽出心中真善美”的创作理念契合得绵密无缝。

即便马的哀伤,也同样被他赋予了优雅的姿态和高贵的品格,以至令人对马的哀怨惆怅,有着难以言说的深刻共鸣。例如他的系列《乌骓马》,便将项羽自刎前为护爱驹而将乌骓马推入舟中,但乌骓马却跃入江中殉主的忠贞、伤情、决绝和悲壮,刻画得如泣如诉而又令人动容与肃然,整个画面弥漫出一种悲剧的力量和悲情的美感,传递着至真、至义、至情、至爱的高尚情感与节操。而他为这组马所特意填的词《渔歌子·画马》:“纸上蹄声笔下风,声声泣血染长空。垓下鬼,楚家雄。乌骓魂骨不江东。”则将他的主观情感和自我感受表述得至为情真意切。他为《春风得意》题的词《南歌子·画马》:“笔下疾风起,胸中意气倾。泼出纸上马蹄声。万绪千愁一踏碎如星。”同样将他主观的豪迈和内心的激越,通过笔下力的宣泄,释放得极为酣畅淋漓。

可贵的是,霜凝在画马艺术上的不断创新,不仅体现在对传统笔墨的突破上,甚至摆脱了对传统绘画工具的依赖,以至牛刀初试,便将板刷、硬纸板、丙烯等综合材料的大胆尝试,前所未有地创作出了与此前完全不同的马,实现了对传统技巧和表现手法的颠覆性突破。他的创新之作,显然有着西方现代绘画的典型特征,却又不失写意马画的技巧表现。而革命性的板刷效果,竟也刮刷出了传统笔墨的神韵精髓,和立体主义与表现主义的多元融合,而让画面同样有着令人一见忘俗的深刻印象,散发出力量的宣泄,和黑白对比的强烈视觉冲击,以及情感思绪的饱和表达。

极简之风,是霜凝马画的最大特点。能以如此单一的线条,凤翥龙翔出马的气象万千,尤其要求画家在看似简单的表现手法上,对细节精准把控,对线条娴熟运用,特别对马的外貌特征、比例结构、性格心理和个性特点要悉数掌握甚至了如指掌。纵观千百年来的画马史,从最初的非现实主义,到后来的现实主义,再到之后的兼工带写,以至大写意风格的普遍确立,乃至西方最早的古典主义,和后来的现实写生,以及印象抽象,均是一条从繁到简的创作之路。而在这个过程中,画繁容易画简难,画形容易画神难,已有相当程度的共识,这从世界绘画史的发展和众多艺术大师的艺术风格中不难得见。

而文人画风,则是霜凝马画的另一显著特征。无论第一阶段还是第二阶段,霜凝的马画创作,均极大地体现了他重意不重象,重神不重形,并以曲尽其妙的书法线条,将大写意加抽象绘画的马,挥舞出了极为传神的韵味,让画面弥漫出传统文人画特有的清新、雅逸、淡泊、高妙而又脱俗,做到了神形皆妙的有机融合。而在多年来的创作过程中,他对文章写作和绘画创作总结出了以下十有:言中有己/画中有己,言中有情/画中有情,言中有势/画中有势,言中有神/画中有神,言中有趣/画中有趣,言中有约/画中有约(简约)……这些很好地体现在他妙趣横生的画面上。

霜凝的马画创作,天马行空、出神入化,并在千百年来的画马艺术实践中,几乎穷尽了一切表现手法后,又奇迹般地仅以单一线条的神妙莫测,幻化出众多妙不可言的创作。而如此创新和艺术上的极限挑战,和他数十年的工作经历,以及在文史哲、诗书画上的深厚造诣,乃至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善于思考所形成的见地独到等画外功密不可分。造化弄人,自幼便醉心于人文艺术的霜凝,却阴差阳错做了一辈子金融工作。可看似水火不容的人生经历,竟为他在艺术创作上的海阔天空,创造了千帆阅尽后的广博视野和见识,而这样的阅历眼界,和由此形成的胸襟格局,反过来又令他的笔墨信马由缰,却又守法有度。

如他所题的《七绝·画马》:“一啸泼来天下马,践平素尺挣开缰。谁言只有长安好,踏遍寰中尽带香。”便将不墨守成规的创作理念和气度恢弘的胸襟豪迈,体现得至为真切。而以下事例,则是他画外功夫的生动写照。那是20多年前,他赴湖北襄阳出差,不顾行程劳顿,在紧张工作之余一心想考证《三国志》里刘备的坐骑的卢马,是怎样在江流湍急数丈宽的檀溪河边,驮着刘备惊天一跃,从而摆脱了身后追兵的穷追猛打,为魏、蜀、吴三分天下保住了关键人物刘备。走访“马跃檀溪”这一历史遗址成了他的心愿,可当地负责接待的很多朋友当时并不知道这个典故,更不知道遗址在何处。最后经多方查找,在江边山麓斜坡上,掸去尘土、清理干净,才得见前人刻在石坡上的颇有历史遗韵的“马跃檀溪”四字,从而了却了他的一桩心愿。他为此所题的《七绝·的卢》:“本来贩履少人闻,不过呜呼起座坟。陈寿缘何书史册,的卢一跃定三分。”和他题写的同样带有历史典故的《七绝·昭陵六骏》:“千里黄沙万里疆,龙嘶虎啸伴秦王。世人只道凌烟阁,廿四雄蹄挺大唐。”与《七绝·天马》:“渥洼太乙骥中龙,直上云宵抵九重。秋雨嫦娥天滴泪,汉宫皓月两情浓。”以及迄今创作的数千首各种体例的诗词,也是他画外功的最好诠释。

如果说人文艺术上的深厚造诣,极大地成就了霜凝的马画创作,那他数十年宏观金融调控的工作经历,则让他在马画创作上不受任何藩篱的制约,敢于挑战创作上的极限,这在巨幅创作上体现得尤为突出。如前面提到的《铁马冰河》,便是他在高强度工作一整天后,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下,即兴挥毫不到一小时创作出来的十张八尺整张的巨幅画作。尤其令人惊叹的是,他在今年国庆假期的半天时间里,仅以三个半小时,共耗墨汁二十五斤,便势如破竹般挥就出100×2.2米的恢弘巨作。线条的奔放、笔力的遒劲、意韵的连贯,和挥舞出的排山倒海、四蹄生风的磅礴之势,令观者血脉偾张、心旌激荡。

文如其人,画如其人。纵观霜凝的马画创作,均是在不断地创新与突破中螺旋上升,出色而完整地注入他的情感、精神和思想。而他魔幻一般的线条,犹如提琴的弦,所奏出的旋律时而舒缓、时而激越、时而沉静、时而高亢、时而哀怨、时而欢快、时而奔放、时而内敛、时而优雅、时而惆怅、时而如泣如诉、时而风狂雨骤,并将书法线条的抒写性、写意性、抒情性和书卷气,结合得恰到好处,令人回味无穷。虽受老甲启发,但他却在老甲“非常大写意”的基础上,以哲学家的高度、历史学家的深度和诗人的情怀,独创出“草书+大写意+抽象”的特有画风,将他在诗书画、文史哲上的思考,和他对儒释道、精气神、天地人的理解追求,与他总结出的对立与统一十大关系间的道与度,跳出了形的束缚和传统笔墨的窠臼,将东西方绘画的表现技巧和艺术语言,糅合于兼具东西方文化元素的画马艺术,实现了他“东方抽象绘画”的惊险跨越。

2020-11-13 ——霜凝大写意抽象马赏析 □曾祥玉 1 1 文艺报 content57181.html 1 天马行空 出神入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