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书香中国

独闯的日子里,愿你不孤单

□小 新

我开的书店“想书坊”每周末都有脱口秀的演出。

我和久木先生是通过书店里的脱口秀认识的,在做企业高管的同时,他业余说脱口秀。

不是业余时间,而是脱口秀的表演技巧的确有些业余。

第二次见面,他就给了我一个熊抱。

后来,他在很多人面前纠正了我的说法:“新哥,那叫公主抱。”

把我弄了个大红脸。

久木先生明明年过三十,但是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燃烧,说话声音大,语速又很快,每次看到他,我都会想到红脸的关公,或者是《七龙珠》里的悟空。

对不起,我也暴露了自己的年龄。

熟络了之后,他说要给我说说他的几个兄弟。

久木先生初中时沉迷于网络游戏,而且是重度沉迷,每天跟一群已经放弃了功课的男生逃课泡网吧。

初三的下学期,开学第一天,他正准备跟其他人逃课去网吧时,有个同学白了他一眼,将他按在了座位上。

那个人满脸鄙夷地跟他说:“我们商量过了,以后去网吧再也不带你了。你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人,别他妈整天吊儿郎当的,我看着你这样就烦。”

旁边的另一个人继续补刀:“说白了,我们不想跟成绩好的一块玩儿,丢我们的脸。”

久木先生一脸懵懂地看着他们,他们则一脸不屑地看着他。

久木先生脸上的肌肉顿时松弛了下来,好吧,那拉倒吧。

也许是被那个同学的那句“你是能考上重点高中的人”刺激到了,从此之后的久木先生真的就像变了一个人,再也没有碰过游戏。

果然,久木先生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三年后,又考上了省里最好的大学。

而那几个男生,初中毕业后就没继续念了,有的成了海鲜市场的小商贩,有的去做了保安、收银员,还有的完全失去了联系。

游戏世界的人,终究被游戏了一把。

上大学的前一天,几年没联系的他们,出现在了久木先生的面前。

久木先生是有些惊讶的,但又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迎接这些抛弃过自己的“老朋友”。

正当久木先生揣摩该怎么开口讲话的时候,当年把他按在座位上的那个同学抹了一下鼻头,喑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喏,哥儿几个凑了点儿钱,给你买了一支钢笔,当礼物送给你做个纪念吧。”

久木先生的嘴巴张得更大了,不知道说什么。

旁边另一个同学补了一句:“这笔挺贵的,爱惜着点用。”

连同钢笔一起收到的还有一封信。

字写得歪歪扭扭的,他们说,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就是初三那年把他推上了岸。

信的最后是六个字——“苟富贵,勿相忘”。

还有其他几个男生的签名,签得那叫一个庄重,比当年他们在试卷上的名字可要工整多了。

大学毕业后的久木先生每年回老家都要招呼大家一起吃饭,请几个男生去最贵的KTV唱歌,吃最贵的餐厅。

他说什么才是最好的朋友,他们就是他最好的朋友。

有所谓的朋友陪你胡吃海塞,有所谓的朋友怂恿你违法乱纪,而真正的朋友是不忍心看着你堕落的。

朋友愿意选择跟你在同一条船上,倘若不能,他愿意送你一程,让你扬帆远航。

心理学上有个术语叫 Pseudo Memory,翻译成中文就是虚假记忆,这个理论认为,人的记忆并非一台“摄像机”,不能把我们看到和听到的东西完整而又准确地记录下来,而往往更像是一张又一张的拼图,一一将脑海中一片又一片的线索拼凑起来,连接成一个故事。

在拼凑的过程中,一定会有漏洞或是错误,这些漏洞和错误便被新的信息填补而产生新的故事。

如果新信息很适合这个漏洞,能使故事更连贯,它就很容易成为记忆的一部分,被你误认为是真实的回忆。

真正的朋友总可以帮你过滤掉那些不安的情绪和狼狈不堪的过往,而保留住让你昂头挺胸的、快乐至上的心事。

那些昂首挺胸和快乐至上就成为你的记忆,鼓舞着你。

做书店,是我压根儿没有想到的,跟华子合伙做书店,更是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是在十年前,我只是个初出茅庐的主持人,受人之托,主持一场婚礼,华子在那场婚礼上帮忙。

当时,他才上大二。

见到华子的那一刻,我有点怔住了。

他长得实在太像N年前我的一个老朋友,单眼皮,白皮肤,拽拽的样子。

我们留了联系方式,虽然这样的遇见方式似乎对他是一种冒犯。

他是个很能折腾的人,先后做了不同的工作——医疗器材销售、酒吧里的调酒师,直到有一天他给我发信息说:“新哥,我开了一家酒吧,是静吧,你如果有时间可以来玩。”

可我历来不喜欢酒吧里的氛围,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我们的生活也就慢慢没了交集,就像学生时代曾经很爱惜的一个本子,很久不动它也会落上了一层灰。

有一天华子跟我说他失恋了,问我是否有时间一起聊聊天。

我们当时约在了一家书店里,最怪异的是,我俩在聊天,他的前女友在几米开外的地方学做咖啡。

我没起到什么安慰的作用,只是聊了聊彼此在忙的事情。

我扫了一眼周围的书架,说:“华子,从小到大,我都想开一家书店。”

“我也想,新哥。”

哎哟喂,这语气怪真诚的。

从来没有做过生意的我,开始了“生意人”角色的转变,一个“卖酒的”也开始关心起了人类命运,我还拉来了好朋友作家叶萱。

那家叫“想书坊”的书店,仿佛成了我们共同的孩子。

合伙做事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需要彼此信任、彼此体谅以及彼此包容,跟从恋爱到婚姻的状态极像。

在一通电话里,我和叶老师分析了这个城市死去的N个书店的短板,又充分畅想了我们能够做好一家书店的长板,之后,我们还是做了一个理智的决定——放弃。

我们嗫嚅着说,要不就算了吧。

我俩是平时买菜都算不清楚价钱的人,何苦庸人自扰。

她当好她的作家,我做好我的媒体人,各归其位,不就很好吗?

我给华子说:“要不我们就别做书店了?”

华子顿了顿,说:“新哥,不然的话,我主导做这家书店,我投钱,你和叶萱老师帮我,好吗?”

我的心里顿时升腾起了一股英雄好汉的豪气。

我有点气呼呼地给叶萱老师打了一个电话:“老叶,一个‘臭奸商’都能够不计回报做书店,我们这些自诩‘文化人’的,好意思吗?”

叶萱老师马上冲我喊话:“做就做,谁怕谁。”

印象中,她在这句话之前还骂了句粗口“靠”,实在是对不起她“著名作家”的名号。

“想书坊”概念书店开业的前一天晚上,华子给我发了一段他在书店的视频。

视频是他拍的,并不专业,有些抖,也可能是因为有一些激动。

视频里带着他的旁白,他哑着嗓子说:“新哥,当你看到这一切时,你是不是就会觉得很值了?”

是的,很值,这就是商场促销活动里经常说的“巨划算”。

华子的缺点多到让人崩溃,看问题不深入,做事情不转弯,认死理,不会变通,哪怕明知道自己错了也是梗着脖子说:“我就是这样的怎么了?”

这不是成心耍赖是什么?

甚至偶尔我自己内心深处也会有犹疑,华子叫我的那声“大哥”是发自内心的吗?或者仅仅是一个称谓?

但转眼又看到,他很热忱,身上总是有一种用不完的劲儿,我每看到打动自己的文章还是习惯性地转发给他,他也是如此。

直到目前为止,在公共场合讲话,华子依旧是一副很害羞、很谦虚、很无害的面孔。

他在外人面前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有大哥在呢”,然后指指我。

很矫情,很虚伪,很无聊,但很好听。

有一句话,我一直没有跟他说:“认识了你,并且跟你的生命紧紧关联,这一切,很值得。”

人生终究是在踯躅独行的,独闯的日子里,愿你永不孤单。

向左走,向右走,有些朋友会渐行渐远的。

忘记了他,忘记了她,他也忘了你,她也忘了你,就错过了彼此。

再见面,还是朋友,可是觉得生分了很多,甚至连他的样子你都陌生了。

成人世界的选择,本就伴着些许放弃,而情感廉价到放弃时都不会通知一声对方。

再或者,那个情意结还在,只是没有了生活中的任何连接了。

下节目后,跟几个同事去一家火锅店。

刚坐下,我就瞥见室内坐着的是曾经很要好的朋友凡凡,也是电台主持人,微醺的他,走路略微有些摇晃,出来找厕所。

几年的时光过去了,听说他在单位很受领导器重,他变胖了,跟当年那个清瘦的小伙子完全不同了。

我跟同事讲我们曾经很熟稔,我还去他家住过一晚,喝酒聊天听歌,只是后来就慢慢生分了。

我的一个女同事听说我们认识,于是撺掇说要耍耍他。

当他从厕所回来走近我们的时候,女同事猛地站起来,满脸惊喜状:“你就是某某台的凡凡老师吧,我可喜欢你的节目了……”

凡凡眉头一皱,转眼就看到了我。

他到我身边寒暄,一不小心碰倒了我旁边的一瓶啤酒。

一会儿,老板过来送了两瓶啤酒,指了指凡凡的方向,说那位顾客送的。

又过了一会儿,凡凡过来敬酒,说谢谢两位同事对我的照顾,又说:“小新,有空聚聚。”

他离开后,我的女同事说,果然生分了。

(摘自《人生不易,但很值得》,小新著,作家出版社2020年11月出版)

2020-12-02 □小 新 1 1 文艺报 content57624.html 1 独闯的日子里,愿你不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