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版:新力量

难能可贵的《夺冠》

■刘宇清

关于中国女排、体育电影和时代精神,每一个心向往之、身心系之的球迷、影迷和人民,大概都能热情、理性而又专业地“如数家珍”。因此,对于《夺冠》而言,想必很多人都有话想说,不吐不快,我也不例外,并且认为:中国女排夺冠,难!中国女排电影《夺冠》,亦难!

中国女排夺冠之难,无需赘言。40年来,中国女排获得的每一块金牌、每一座奖杯,都是用汗水浇灌、用心血凝结而成的。人才成长有周期,人种体质有差异。“东亚病夫”的痛史消褪未远,中华儿女的体育尚在发展。参加任何体育项目,要想站上世界之巅,都须历经千辛,克服万难。艰苦的训练、顽强的意志、拼搏的精神、科学的方法、制度保障、经济基础……一样都不能少。有时候,甚至还得认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同时,大多数人都无法见证中国女排夺冠路上的艰难,只能通过想象去体会。可是,中国女排在40年里遭遇的困难,远远超出了人们的想象;报纸、广播、电视和网络中的报道,也只能略见一斑。总之,中国女排精神难能可贵,值得为她们拍摄一部、甚至多部电影。

拍摄中国女排电影《夺冠》之难,从何说起?中国女排的故事,凝聚着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的青春记忆。中国女排的精神,已经超出排球、超出体育本身,成为新时期以来国民心理自尊、自强、自信的明证。在给新中国70华诞的献礼片《我和我的祖国》中,“女排夺冠”与“开国大典”、“两弹研发”、“香港回归”、“北京奥运”和“飞船返航”一样,都是与国家息息相关、与人民心心相印的大事。事实上,无论就政治标准和精神高度而言,还是从影响范围和群众基础来看,中国女排都绝对堪称新时期以来的“重大历史/现实题材”。可是,这个在官方和民间都广受欢迎的题材,为什么没有被争拍和抢拍呢?因为中国女排尤其“老女排”,是很多人心中最神圣、最珍贵的记忆,既不可轻慢,也不可碰触。

中国女排是全民记忆,女排精神被升华为时代精神,属于“重大题材”。也就是说,拍摄关于中国女排的电影,必须准确地呈现中国女排的历史贡献,必须正确地阐释女排的时代精神。将神圣的题材搬上银幕,往往会陷入世俗的争议。电影《夺冠》要表现神圣的女排,注定难以例外。中国女排既是历史,也是现实,事实未远去,当事人都在,秉笔直书,毫不避讳,几乎绝无可能;中国女排既是集体,也是个人,若以集体为主,恐怕群像难工,若以个人为主,又怕难以服众;女排将帅既是英雄,也是凡人,英雄令人敬仰,凡人平易亲切,若以歌颂英雄为主,则担心曲高和寡,若以表现凡人为主,又担心无奇不传。人人都知道女排的故事,但是总有人觉得自己更熟悉;人人都了解女排的精神,但是总有人认为自己更懂得;人人都热爱女排的姑娘,但是总有人相信自己更真诚;人人都想为女排拍电影,但是总有人觉得自己更能胜任……因为热爱而偏私,因为心高而气傲,这种“比别人更……”的心态表明:人们对电影题材愈热爱,就会对电影作品和作者愈苛刻。这是拍摄全民题材(中国女排)必须面对的问题。

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拍摄中国女排电影,不管是官方的高屋建瓴,还是民间的见微知著,角度、距离和分寸都很关键,既要入乎其内,又要出乎其外。如果因为热爱而偏私、因为崇拜而迷恋、因为平衡人情而作艺术妥协、因为鲜花和掌声而忽略艰难和泪水,都会导致观之不察、写之不确,既无生气,亦无高格。中国女排获得那么多成绩,是否要面面俱到?奥运夺金的三大主帅,是否要平均着墨?女排姑娘群星璀璨,是否要全当主角?女排电影既不是文献汇编,也不是论资排辈,更不是论功行赏,而是要探寻女排精神与时代人心的共鸣。

陈可辛凭借《甜蜜蜜》奠定江湖地位,近几年的作品,比如《中国合伙人》《亲爱的》,也是有口皆碑。他决定拍摄中国女排,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陈可辛和“老女排”是同代人,16岁时就目睹了郎平在1978年曼谷亚运会上的风采。2012年,80年代的“铁榔头”已是世界名帅,中国女排却跌入了谷底深渊。2013年,郎平再次挂帅,发掘新人,运筹帷幄,很快就带领中国女排重返世界之巅,并且持续辉煌。在此期间,女排姑娘成为球迷、媒体的宠儿,郎平更是人人敬仰的活着的传奇。陈可辛想拍体育电影,郎平和“中国女排”几乎是不假思索的选择。

题材和类型是电影的载体和形式,故事和人物是电影的血脉和灵魂,陈可辛希望通过体育电影去讲人的故事,《李娜》如此,《夺冠》亦如此。但是这中间又不只是个人的故事,还牵涉到体制的故事,隐喻着中国的故事。讲好了女排的故事,就相当于讲好了中国的故事。球队需要主力与替补,电影离不开主角和配角。电影的时间只有120分钟,没有办法让所有的教练和队员悉数登场。遴选和取舍是艰难的,也是必须的。影片围绕郎平与陈忠和的关系以及身份的变迁,并且以他们的视角和情感来讲述“中国女排”40年来的历史,映射改革开放以来的时代变迁,实属比较高明的选择。影片将媒体中的“教练”变成了生活与事业中更加立体丰富、可亲可敬的“完人”。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

电影是遗憾的艺术。一部《夺冠》不可能涵纳“中国女排”的方方面面。中国女排的故事可以拍摄很多部电影。如果因为《夺冠》有点像“郎平传”或者“和平二人传”而觉得意犹未尽或者心有不甘,都属于真情流露的自然表现。我也因为没有在电影中看到冯坤、薛明、刘亚男、赵蕊蕊的身影而遗憾。不过,人们该做的,不是杯葛已有的电影,而是期待未来的电影。如果有人拍摄“袁伟民传”“陈忠和传”“张蓉芳传”“朱婷传”……每一部电影,都不是对女排精神的占有,而是对她的阐释和丰富,诚心正意,更好地沟通,更大地包容,那该多好啊。人们努力向前发展的姿态,真美!

“老女排”那一辈是苦过来的,用袁伟民教练的话说,“中国女排,流血不流泪”。那时候,整个国家都很苦,急需要胜利来提振精神,所以非常看重体育比赛的输赢。40年来,艰苦奋斗、爱拼才会赢的精神仍然在中国女排身上传承,但是中国女排的气质已经完全蜕变。影片在表现里约夺冠后的“新女排”时,一切都是那么鲜亮、美好、朝气蓬勃、自信昂扬。Why We Play?为了祖国,为了人民,为了父母,更是为了自己,成为自己,享受体育本身的快乐。这是郎平给中国女排带来的、也是影片着力体现的精神价值。时代在进步,人也在进步。电影既要尊重历史、感恩历史,更要展望未来、拥抱未来。《夺冠》无愧于历史,无愧于时代,无愧于任何人。

2020-12-21 ■刘宇清 1 1 文艺报 content57894.html 1 难能可贵的《夺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