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文学评论

满天风雪下茅楼

□徐 剑 李玉梅

《怒放》落下最后句号,在庚子年这个暖春里,在国人心中这个寒春里,他也惊讶,当众生惶惶不可终日,生死仅在一步之间,仅在一层口罩之间,相隔阴阳,他还能静下心来,坐在永定河之畔北京正南的家中伏案,尽管那条大河早已干涸百年,再大的天雨,也难以山洪过流,惊涛拍岸,但他心中激流依旧。文学是要有感觉和天赋的,是要有才华和激情的,是要有虔诚和悲悯的,是要有思想和品相的。这些外化的或内化的,彼时,他一点都不想要。他只想调换一下角色,在这部书中,魔幻一回,做一把木梭,做独龙江里的一条鱼儿,做迪政当火塘旁讲故事的一个巫师。

他好羡慕独龙江老妇人手中的那把木梭,家传千年,起了包浆,可是一旦文面女握在手中,茧花怒放,手背青筋似蚯蚓蠕动,木梭顿时复活了。灵动转杼,一团麻线悬垂,天地做织案,春风山野,织娘手起线舞,梭动,风动,梭随心动,天穹神游,雪山驰马,碧江蛟腾,晴空凤翥,经纬纵横天地间,一梭一缕一幅锦,一转一回一彩虹。日月星辰、雪山江流、山冈野花、江山家国,均被麻线织成画卷,昨天、今天、明天,连缀成一体,天毯无缝,天衣无缝,织出了好生活、好情致,这才是织锦妙手,这才是文章高手。

在他眼中,独龙江里随浪而起的那一群鱼,就是两岸的织奶、织娘、织女随手扔进江里的一支支木梭化外而来。杜鹃锦鲤人家,花开时节,鱼儿便冒出头来,张开饕餮大口,尽情地吸汲桃花江水、杏花春水,杜鹃花王水,还有野银杏树的秋水、高黎贡野草雪水重新复活。更是一支支木梭,一条条火塘烟熏晒干鱼,一片刻痕的土司木条令牌还魂而来,纵游独龙江、狄子江、脱落江,百鱼争渡,只为去上游产子。百姓如鱼,人民是水,政府与人民水乳交融,那就是好时代、好生活,一如当下。苍生永远是一片大江大河,这些鱼儿从察隅河游来,从怒江、澜沧江、金沙江上游来,在三江并流之地,穿过江流湍急,抑或晒死江洲,冻僵过几回,蜕过几层皮,最终涅槃成仙,成神,成田螺姑娘,降落于独龙江的茅庐里,生儿育女,养一窝儿女,竹杖赤脚轻胜马,一蓑雨雪过一生,终老深山,成了一群青丝童颜的青花奶奶,然后开始在火塘旁讲这个民族的故事。

彼时,他最大的夙愿是当一回独龙族的巫师,坐在火塘边上讲这个民族的千年故事。穿行于生魂与亡魂之中,一会儿山这边,一会儿山那边,幽境,幽径,江水横亘,藤桥篾索枯朽了,踏板半截耷拉江心,一脚踏上清凉桥,或坠落,或飞升,会有人在耳边说悄悄话,不时昭告过去现在未来,我们该从哪里去,告诉那些永远长眠不起的人们,独龙江走进了一个好时代、新时代。独龙江的中国故事,正在讲给世界听,这才是真正的文学;穿越于现实与历史,过去与未来之中,经纬边地书,这样的文学叙事才有味道。坐在火塘边,心是敞亮的,可照山河日月,一江风雪一人生。

一个刀耕火种的民族,从原始社会迤逦走来,一梭千年如烟。茹毛饮血、燧木取火,刀耕火种,虽然这些名词早成轶事旧闻,但织独龙毯的木梭还在,它像一条游荡在历史长河中的鱼儿,咬着麻线彩线纵横边地,经纬千秋青史。这部整乡推进、整族脱贫的历史,已经织在独龙毯上,织在中华民族国史叙事的方块字中。赤橙黄绿青蓝紫,太阳之光,七彩色谱,一部太古民族的千年直过史,一部独龙江扶贫的边陲青史,一部领袖与人民、华夏与边地千万里心相随的心灵史。刻木记事,皆成过往,树叶遮羞,皆成雪风中的一抹记忆,原始部落奔小康,且看独龙怒放,且看彩练当空。这才是一个千年直过民族的心灵史、文明史、精神史啊!

作家理应成为坐在火塘边讲故事的人,双手向火,心被温暖、温馨了。那天在巫师李自才家的火塘边听故事时,他将目光越过山野,突然寻找到一种古老而又现代的叙事方式。那天,他一跃而起,他要将独龙江的精准扶贫故事讲给世人听。

假寐,还是做梦了?下山,769个弯抛于身后,他醒了。下了嘎娃嘎普雪山,左拐,复又在怒江边上行驶,一路向北,溯怒江而上,朝丙中洛驶去。前方,是人神共住之地,喇嘛庙、教堂、经幡、十字架,九苇稻香之中,梵呗声声动地歌,怒语、独龙语唱诗声四起。结庐在人境,万山朝云暮雨,不必再天人交战了。一梭织千年,一条鱼儿活千年,一个民族织就彩虹千年,一个弱小民族走向小康生活,感动中国的故事,浩歌一曲花《怒放》,独龙江怒放,怒江惊涛。傍晚的阳光斜射下来,过了白汉洛,一梦醒来,丙中洛怒江第一湾到了。夕阳下,大美斯地,大美斯景,大美斯人,各美其美,美美与共,天下大同!他惊呼并吟诗一首:

渔歌一曲独龙舟,杜鹃花王水自流。

日暮经声伊人远,满天风雪下茅楼。

2021-01-22 □徐 剑 李玉梅 1 1 文艺报 content58369.html 1 满天风雪下茅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