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蒙马特尔高地的“红磨坊”是巴黎旅游胜地,一座清歌妙舞的殿堂,最精彩的娱乐节目是跳康康舞。每年,从世界各地赶来观赏的游客不下60万人,全球遭遇新冠肺炎病毒前,舞厅上座率保持在95%左右,成了欧洲现代生活中一个经久不破的神话。
康康舞(le cancan)的名称源自18世纪初儿童给鸭子起的昵称“康康”。当时,蒙马特尔高地风行一种民间舞,因舞者的腾蹈姿态酷似扁嘴短腿鸭的扭摆步履,被称为“呷呷舞”。来跳这种四对舞的大多是周边的洗衣店女工。她们白天辛勤劳作,晚上梳妆打扮步入“白色舞池”,轻松消遣一番,吸引一些穷困潦倒的画家和诗人,以及不少无所事事的小布尔乔亚。其中甚至不乏寻求解闷的贵族阔少,如未来接其母维多利亚女王登基,被称作“爱德华七世”的威尔士王子。由此,康康四对舞得了一个不列颠腔的称呼“French Cancan”(法兰西康康舞),迄今在六角国仍被一些附庸风雅、追赶时髦者采纳。
一般人不会想到,在平民阶层极为普及的康康舞,繁弦急管,狂放的喧腾和恣肆的谐谑,本是对既立秩序束缚的一种无言反抗。因其对华丽的赤裸追求,跳跃节奏伴随呼喊,迎合了对感官刺激的嗜好,赢得越来越多青睐,到1900年达到顶峰。
康康舞的发源地是蒙马特尔高地的“红磨坊”(le Moulin rouge)。高地原为一个偏僻村落,1860年划归巴黎,纳入“光明城”的夜生活,灯红酒绿,游人如织,但仍保持着原先的乡野气息,时有人骑野驴而过。这儿最耀眼的是“红磨坊歌舞厅”,被誉为全球最闻名遐迩的文化夜总会,不似虚妄的香榭丽舍田园大道完全靠人为吹捧,是个名不副实的大都会虚浮空谷。
“红磨坊”的建立得利于两位热心弘扬民众文化的西班牙艺人约瑟夫·奥雷和查理·齐德勒。他们选中高地原先的民众舞池“白色王后”,漆红涂绿,于1889年将其改建得富丽堂皇,主体由一个朱楼翠阁里叠式大舞厅构成,设计者特邀蒙马特尔高地驰名画家阿道夫·维莱特(1857-1926)完成装饰。维莱特擅长素描和石版画,其作品,特别是《彼埃洛与克隆彼娜》连环组画深受民众喜爱,声誉极高。在他笔下,一位吉卜赛女郎神采奕奕,翩翩起舞,动人魂魄。在艺术感染力上远胜雷诺阿和毕加索描绘的自由女神形象。高地上以爱伦·坡小说命名的“黑猫”咖啡馆等歌舞厅内的画作都出自他手。维莱特为红磨坊精心设计的风车,成为这座舞厅的标示,日夜转动,象征巴黎人的自由意向,不时有磨坊女和磨工模特在各自的窗口露面,互致情意。
“红磨坊歌舞厅”自开张起,每晚都有康康舞节目。在欢畅激越的音乐伴奏下,舞台上跃出一群头戴缀钻金片羽冠,云鬟雾鬓,着装挑逗的倾城美姝,人人彩裙翻飞,翩跹腾跃,个个袅袅婷婷,凤举之姿引得观众目不转睛,博得阵阵掌声。经过艺术指导精心挑选培养的“康康女”,不但舞艺训练有素,而且都得有一定的杂技功底和显露原生态自然本色的天性。当年,艺名为“咕噜女”的头牌舞娘最出色,她出身贫寒,但在舞台上犹如芙蓉出水,尽态极妍,跳起康康舞来妙趣横生,如仙露明珠,最受观众喜爱。画家杜鲁兹-罗特莱克为之绘了一幅《咕噜女》招贴画,将伊生动活泼的舞姿传遍蒙马特尔高地,乃至整个巴黎的歌舞厅。杜鲁兹-罗特莱克遂成了康康舞在高地艺苑里的偶像画师。此君出身贵族,两度坠马摔成残废,到蒙马特尔结识梵高等落拓画家,靠在咖啡音乐厅作画卖艺谋生。1891年,他以绘形绘色的杰作《红磨坊舞会》名声大振,翌年又创作出《珍妮走出红磨坊》,特别是1894年的《伊凡特·吉贝尔》,表现了他受马奈等印象派熏陶而形成个人独特的“磨坊风格”,大胆依据人物情节狂放使用色彩,在画坛上跳出康康舞,影响了马蒂斯的野兽派和表现主义画家。可惜他饮酒无度,玉山自倒,终以全身瘫痪离世。
“天下无有不散筵席”。人生如戏,飘忽若云,总有散场之时。衣香鬓影,如花似玉的康康舞娘,命运亦无不如此。被杜鲁兹-罗特莱克画笔捧起来的“咕噜女”因酗酒无度,经常烂醉如泥,风尘堕落。这位红极一时的“康康舞娘”当年曾经慷慨资助另一“康康女”蜜丝坦盖特出道弄潮,使其一跃而为巴黎歌舞界“女皇”。末了,她自己虽当年体貌丰盈,簪花戴翠,然因多病,业已年迈色衰,日日流落街头,竟至悲惨地向珠光宝气走出舞厅的蜜丝坦盖特乞讨一顿饭钱,不免让对方顿生“兔死狐悲”之感。这是不少跳康康舞一时出人头地女子的不幸结局,应了“红颜薄命”那句俗谚。
“红磨坊”的康康舞女中,不少秀出班行,靠杜鲁兹-罗德莱克的彩笔扬名。其中,除了“咕噜女”和蜜丝坦盖特外,尚有“妮妮”,或称“莉莉”、“流星”和黑肤女约瑟芬·巴克尔等,皆凭能够高抬线条秀美的长腿和撩裙撅臀,光扬“红磨坊”的传统声誉。这些明眸皓齿、冰肌雪肤的年轻女子,练就了一身本领,个个都是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每夕9点和11点登台,连跳两场,每场50人,终年热浪滚滚,鸾歌凤舞不缀。
法国1955年拍摄过一部歌舞影片《法兰西康康舞》(French Cancan),由印象派画家彼埃尔·雷诺阿之子让·雷诺阿执导,影星让·伽班主演“红磨坊歌舞厅”主人亨利·丹格拉德,忠实展现出“红磨坊歌舞厅”与康康舞的历史形成过程。故事女主角妮妮是蒙马特尔的洗衣女工,与面包房小伙卿卿我我。但妮妮一心想的是当舞娘,一日偶遇立志在高地成就一番歌舞事业的丹格拉德,正合姑娘心愿,二人一夜共榻,成了“蒙马特尔情侣”。丹格拉德为了创建自己的歌舞厅“红磨坊”,卖掉个人产业“中国屏风”,欲收售“白色王后”,改建成“红磨坊”。“白色王后”属于旅居法国的阿列克斯王子。这个异邦人疯狂地爱上了妮妮,求婚屡遭拒后自杀未遂,仍情真意切锲而不舍,再度向女郎求爱。但妮妮明确表示,自己一心要跟丹格拉德创办“红磨坊”,王子无奈,为表示其真情,慷慨将房产地契赠予丹格拉德,帮助妮妮完成心愿,从此离开法国京城,不知去向。
“红磨坊歌舞厅”成功开业。一夕,妮妮撞上丹格拉德为感谢主演舞娘获满堂彩,二人拥抱一幕,刹时妒火中烧,拒绝领跳首场康康舞。大幕迟迟不能升起,观众开始起哄,情势紧张。幸而妮妮最终听从母亲规劝,放弃嫌怨救场,奔上舞台大显身手,劈腿翘臀,激情腾越,带领全体舞女营造出康康舞的高潮,充分展现当年蒙马特尔高地民间歌舞的氛围。
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让·雷诺阿为该电影专写的主题曲《高地哀歌》(La Complainte de la Butte),由乔治·万帕里斯配曲,自始至终贯穿全片,掀动观众阵阵心潮:
在那高处圣万桑街,
诗人与陌生女相恋,
瞬息即逝,
再也未能同女郎晤面,
他谱写了这首歌,
期望那街头无名女郎
能在一个春天的清晨听见。
月光荧然,
一似你红棕色秀发的冠冕,
橙色的月光
在你的衬裙上点点悠颤,
淡雅月色
抚柔你的青眼。
街角公主,我切盼你来
浇灌我受伤的心田。
高地的石阶如此冰冷,
只有磨坊风车依旧在旋转,
庇佑一对情人的热恋……
如此合节意指,戛戛独造,曲调动人的幽怨恋歌,引得众多观众在银幕前热泪盈眶,涌起无尽思潮。《高地哀歌》首次由卡拉·沃凯尔演唱,从此成为法国乐坛经典曲目。自1955年起,多位著名歌唱家,如穆鲁奇、芭尔巴拉、卡布莱尔和海伦·桑嘉拉等相继在六角国传唱。2001年的好莱坞影片《红磨坊》由影星妮可·基德曼饰演女主角,也采纳了让·雷诺阿谱写的这首歌,由加拿大美籍歌手哈弗斯·维恩莱特演唱,但是远远没有《法兰西康康舞》那般充满蒙马特尔高地的乡土气和自然抒情风格。
歌舞与音乐密不可分,康康舞在发展进程中,尤其是第二帝国崩溃后的“美好时代”,加进了奥芬巴赫轻歌剧如《俄耳浦斯在地狱》《巴黎的快乐生活》《美丽的海伦》欢声绕梁的幽默和欢快,最终构成康康舞独特的伴奏节律,在“红磨坊”营造经年不息、喧腾狂放的氛围。这位来自科隆的德国血统音乐家在巴黎也如鱼得水,融入了法兰西康康舞在“红磨坊”的传播热流。
这一时期,蒙马特尔高地上也响起另一种音响,那就是歌者阿里斯蒂德·布鲁昂(1851-1925)在19世纪末叶发出的民间反成规呼声。布鲁昂是蒙马特尔高地咖啡音乐厅最杰出、最得民心的歌手。开始,他每晚在“黑猫”歌舞厅演唱,后来自己盘下“黑猫”,改为由他本人主持的咖啡音乐厅“芦笛”,自己奇异地变成了一支“芦笛”,声声震荡在巴黎城郊穷苦人的耳际。他谱写出《里昂丝织工人歌》,高歌入云,为受尽盘剥的“卡奴”呐喊。他的其他诸如《白玫瑰》《到维莱特去!》《去麦尼尔蒙坦!》等谣曲,一首首直达民众心底,唱遍蒙马特尔的大街小巷,至今在高地上余音袅袅不绝。杜鲁兹·罗特莱克1894年专为他绘制的招贴画《芦笛》,展示这位歌手身着玄色大衣,肩披一领红围巾,豪放不羁,浩气凛然地在他的咖啡歌舞厅表演。这幅画的原作现珍藏于法国国立图书馆,它的明信片复制件在巴黎各地的报亭,都摆放在最醒目的位置。
当年轰轰烈烈的康康舞、红磨坊,以及其标志性人物“咕噜女”、杜鲁兹·罗特莱克、阿里斯蒂德·布鲁昂,构成了丰富的蒙马特尔高地文化要素,成为法兰西艺苑里一朵经久不谢的艳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