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位作家,或者能够成为一名业余作家,是我从年少起就做的一个梦。每次过年,我都会想起最早的作家梦想。
1985年秋初,我考上桂林陆军学院,二度进入军校读书。我们这个特殊的学员队被称之为文化大专班,当然以学习文化知识为主。学员均提了干,且大都来自原广州军区一线作战部队。于是,紧张的学习外,我的耳边就多了同学们在边防前线与敌人生死搏杀的战斗故事,有的英勇壮烈、有的催人落泪。
于是,怀揣文学之梦的我跃跃欲试,以这些战斗故事为背景和素材,构思了一部中篇小说《骄子》。这时我已整整入伍6年,业余写作亦整整6年,做了10余年作家梦,发表过几篇小小说和散文诗,之外再无文学上的建树。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我的文学梦是香甜和值得期待的,假以时日它应该能够实现。
我处在同学们那感人故事的包裹之中,心潮澎湃,激动不已,常常在夜晚的被窝里偷偷抹眼泪。然而,繁重的学业终使我无法分心拿起笔来。在焦虑、期待、憧憬中,1986年的春节就要如约而至,同学们开始打点行装,周日上街买年货、购特产,意气风发地准备回家过年去了。
能不能留下来尝试写作,以了却心愿呢?我心一横,写了封不再回家过年的信,投到路边绿色的邮筒里。那一刻,我可以想象父母手捧着这封信内心百感交集的复杂滋味,心里反倒平添了几许平静。梦的香与甜,也是需要行动的汗水去浇灌的,我用这样的想法来自我安慰。
人去楼空,偌大的校园学员区口号声、口令声、歌声荡然无存。我们这幢学员楼也现出几分令人不安的沉寂。我搬到区队长住的单人间。炊事班养猪的小战士也没能回家,一日三餐,我俩就那么凑合着。我烧火、择菜、洗碗碟、刷锅,他则掌勺,下面、炒菜、蒸米饭、包饺子,当然,菜也由他来买。小战士颇朴实,我很喜欢听他的四川话。有时为了放松就陪着他去喂猪。
愈近年关,寒风愈是猛烈,虽用棉布条子塞严实了门缝窗隙,寒流还总是能够找到缝隙渗透进来。拿不出更好的御寒办法,我只能棉被裹大衣,脚蹬从西安老部队带来的厚重的翻毛皮鞋,身上终于变得暖和许多。空气干燥,鼻子竟渗出血来,就用茶缸接了水,置于小电炉上,一会儿,水汽蒸腾,屋里便湿润了起来……
新年,随着紧临学校围墙外铁路上一列列飞驰而过的火车所发出的哐当、哐当的撞击声,日日逼近。我似乎也抵达了写作的忘我境地,常常夜晚两三点钟还无法入睡,情感的亢奋使我停不下笔来。孤独、似有似无的失落或无奈,甚而隐约的饥寒感,亦被文学梦的激情所融化掉了。
那个下午,连着吹袭了数日的寒风悄然停歇。我推开窗户,让冬日的午后斜阳毫无遮拦地照射到屋里,并借机换一下空气。黄昏抵近,远处,城内的灯光渐渐映亮了天幕,透出淡淡的杏黄色。窗外,不知从何时开始飘起雪花,已挂满仍翠绿着的马尾松枝头。自从来到南方,我已经有几年没有看到过这样漫天悠悠而落的雪花了。我感觉到了由它营造出的诗意景致,越是久违越感亲切。雪,在变得暗红的夜色下继续如柳絮般飞扬,衬出夜的沉静,似乎也让夜顿时增添了一抹灵动。这个寂寞的夜晚我就一直开着窗户写作、睡觉。雪香萦绕、飘忽、浮动,我完全氤氲其中,香梦添香雪,现实之梦与睡境之梦如此奇妙地重复、叠加,夜越深,那份由它所散发的馨香便越发地浓酽了。
年,还是踏着碎步来了,尽管身处清冷且偏僻的校园一隅,我却分明能感受到那一日浓似一日的年味。腊月二十三祭锅灶,零星的炮仗声隐约回响,报告着年即将到来的消息;二十五六,磨豆腐、炖肉的卤水、肉味飘呀飘,叫人垂涎欲滴;二十八九,空气中弥漫起蒸馍、炸年糕的面香油香……大年三十了,鞭炮齐鸣,蓝色烟雾所裹挟着的火药味儿、随风而至的饺子的醇香、扑鼻而来的酒菜的芳香,一阵阵涌入我这临时用于写作和栖身的斗室。我禁不住激动起来,再次推开窗户,眺望着不远处城市的夜空,痴痴的。天色依然是暗红色的,却多了一道道鞭炮、礼花冲天而起,炸响而迸发出的恰似闪电的亮光,眩目且五彩斑斓。这真是个情怀、景致与色香味俱佳的香年啊!
不觉间,时光已经过去35年,我的作家梦算是圆了吧。眼看着2021年春节又要到了。去年的春节为疫情所笼罩,人们在紧张、焦虑并满怀期待中度过。而今年的这个年,让我想起35年前在桂林为了自己的梦想过的那个奋斗之年,在这个迎接百年奋斗路、开启新征程的特殊的年份,人们脸庞上的笑意就像迎接春花到来一样,充满灿烂和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