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下半年,我接受任务到八步沙林场采访,主要是创作电影剧本《八步沙》,可在采访、搜集材料的日子里,我一次次地被郭万刚这位伟大的传奇式人物所感动。我想,一部电影怎么可能把闪光的“八步沙”精神表现出来呢?于是,我决定用小说和纪实文学的手法把《治沙愚公》写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八步沙,学习八步沙。2019年的春节我没有休息,到了正月初六,我不但完成了电影剧本《八步沙》的创作,而且《中国作家》杂志也决定在2019年第三期头条位置发表这部电影剧本。同年3月27日,当我拿到散发着墨香的《中国作家》杂志时,中宣部表彰“八步沙刘老汉三代人”为时代楷模的文件也下发了;同年5月,长篇小说《八步沙》正式出版;同年8月21日,习近平总书记走进了八步沙,提出了新时代愚公精神;同年底,电影剧本《八步沙》获得了《中国作家》优秀电影剧本奖,同时入围中国基金会2020年十大电影剧本扶持;去年7月、12月,影视剧《八步沙》杀青,作为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献礼片,即将在中央电视台播出。
创作纪实文学《治沙愚公》时,我感觉非常难,我第11次到八步沙采访时是风景宜人、五彩缤纷、美轮美奂的秋天。可几十年前的八步沙就是一片沙漠,试想一下,一大片看不到边的沙漠,加上6个老汉,还有那头拉水的毛驴,这本身就乏味无比,写一个这样的现实题材的电影剧本和长篇小说还可以,因为这两个文体可以虚构。可要写一部30万字的纪实文学,那感觉就难了。
其实,最难的不但是一种创作心态,还是一种选择。我们都知道,在写作领域里有两大块领域不好写,一块是现实题材,一块是重大革命历史题材。我从小受主流传统文化的影响,特别喜欢英雄主义的作品。所以这样的喜好也就成了我的创作习惯和创作努力的方向。写《烽火陕甘宁》是如此,写《建军大业》《热血军旗》《共和国长子》等就更是如此了。写重大革命历史题材,还有现成的重大历史可以借鉴,可写八步沙就不同了,要写非常平凡的人物,要写枯燥乏味的沙漠。写历史题材作品,最大的风险是你在不经意间歪曲了历史,或者是曲解了历史人物。写现实题材最大的风险是闭门造车,距离我们的现实太远。我一个学生写了一部长篇小说要让我写序推荐一下,说是某国家级出版社已经定稿了马上要出版。我一听这家出版社来头不小,就感觉作品也一定不错,就答应先看稿件再说写序的事,结果看了个开头就看不下去了。因为他描写的家乡除了地域外,几乎所有的细节都严重失真。我给他列举了10处败笔后,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细节的失真会导致一部作品的失败。
当然了,每一个作家都喜欢写自己感兴趣的领域,这几乎是一个写作定律了。但无论你写什么样的题材,首要的问题是你这个作品要接地气,不要跟现实距离太远。
为了创作《治沙愚公》,我通过查阅资料得知,从2000年到2018年的18年间,世界绿地增加的面积里有25%以上的绿地来自中国。联合国还有一个千年计划,计划里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绿化荒漠。从这个意义上讲,八步沙六老汉三代人通过半个世纪的努力绿化了近40万亩沙漠,这是何其大的功绩啊!而作家要发现这个“功绩”,蹲在象牙塔里是不行的。因此,作家要沉下去,到最基层去,去发现“功绩”里的点点滴滴。
一句话,作家要有在最为普遍的事件中发现伟大的能力,要用世界的眼光发现身边英雄人物的“善良”和“伟大”。也许八步沙人在最初的艰难地治沙造林过程中,并没有感觉到自己的伟大,更想不到他们的行为就是英雄行为,但保护家园和赖以生存的土地这个初心和“善良”,是原始的,是无私的,是伟大的。
他们最初的行为只是一种“小我”的表现,是为了吃上饭和出于保护家园的一种本能,在治沙造林过程中,他们的思想才逐步得到了升华。正是因为思想境界得到了提升,这群普普通通的平凡人,才能成长为英雄和楷模。在采访他们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的第一句话都惊人的一致:其实我们只是做了一个沙乡人应该做的事情。从他们腼腆、憨厚的笑容里,我敏感地发现,他们身上一定有许许多多与众不同的精彩故事。而这些故事,只有在你锲而不舍的“采访”中,才能发现。
一个作家如果在生活中发现了真善美,就必须把她写出来。因为,一切真善美,文学都没有理由缺席。
这之后,我一个猛子扎进了八步沙,在采访的过程中,慢慢地和他们成了好朋友,朋友之间的谈话是发自心灵的谈话,于是,六老汉和他们的后代六兄弟的治沙造林事迹,还有第三代青年人的作为才一次次地感动着我。于是,我用3个月的时间,完成了这部30万字的纪实文学初稿。创作这部作品的目的很明确,我要为这些最为普通的治沙人树碑,为他们的高尚和伟大立传,为习近平总书记“金山银山就是绿水青山”的理念叫好!为世界新增加的绿地中25%以上的面积来自中国鼓与呼!
我的采访分两种形式,一种是在当地宣传部、文化部门相关人员的带领下大张旗鼓地去采访,一种是悄悄地下去,不惊动任何人,默默地到八步沙深处,坐在沙丘上,或在沙漠里转悠,去认识八步沙,去体会八步沙人治沙的感觉。最后去八步沙采访的时候是冬天,虽然刚刚下过雪,但不少的沙丘或者是草地上的雪已经融化了。我把车开进去,从后备厢里取出棉衣棉鞋,找一个朝着阳光的没有积雪的地方,静静地躺下,闻着沙漠的味道,感受着沙漠的气息,倾听着沙漠的声音,触摸着沙漠的脉搏……久而久之,好像与八步沙有了某种默契。沙漠的味道是清新而又纯粹的,沙漠的气息是粗犷而又复杂的,沙漠的声音是安静而又悦耳的,沙漠的脉搏是舒缓有力而又奔放激荡的……
这时候,我脑海里出现了八步沙六老汉三代人的影子,还有他们抽着旱烟的味道、吼着花儿和凉州贤孝的声音,还有滚烫的心灵……
这样到八步沙若干次以后,我突然发现我真的爱上了这些人,爱上了他们的事业和八步沙,也爱上了八步沙的一草一木,包括那些正在融化的雪,似乎那不是雪,而是大画家笔下的素描。那已经化掉雪的沙包和车辙印迹,就像一幅素描的主干,像极了一串串树叶或一片片花瓣。而已经化掉的雪痕和没有化掉的雪交界处,就像主干的枝枝蔓蔓,或者树叶、花瓣的肌肉……于是我想,如果在空中拍照,一定会拍出特别漂亮的照片来。这时候,我就知道,纪实文学《治沙愚公》我一定能够写出来。这感觉就像我曾经写《建军大业》《热血军旗》《烽火陕甘宁》一样。我的体会是,你不崇拜你的主人公,你就写不好他,你不喜欢这块土地,你一定写不好主人公生存的环境。我写影视剧《建军大业》时,就是这种感觉。如果我不崇拜毛泽东、朱德、周恩来这些伟人,我一定不会写出《建军大业》和《热血军旗》来的。同样的道理,我如果不崇拜习仲勋、刘子丹、谢子长这些英雄,那我是决然写不出《烽火陕甘宁》来的。写《西部人》《西凉马超》《女人的抗战》等作品的时候,我亦是这种感觉。
通过《治沙愚公》的创作,我感觉到不到非写不可的地步,一定不要轻易动笔,否则,你的创作一定是失败的。2014年以前,我在北京是“北漂”一族,为了创作《建军大业》我驾车实地到毛泽东指挥长沙起义的地方到三湾改编等地区,再到井冈山,还有朱德随南昌起义部队南下到三河坝阻击战,再到井冈山的路线,认认真真实地踏勘了一次,与当地的老百姓交朋友、聊天,这才找到了创作《建军大业》的灵感。从那个时候起,我就感到作家与体验生活之间的关系是何等密切!如果说写历史题材作品研究历史、查阅资料是第一要务的话(为了查阅写《建军大业》的资料,我曾经在国家图书馆附近花8000元租了一套房子,整整在图书馆泡了三个月),那到现场体验生活便是不可或缺的过程,这就像找一个对象结婚一样,对方只要是异性,皆可与他(她)结婚,可如果不了解对方,稀里糊涂地就结婚,那这桩婚姻十之八九是失败的。所以文学创作中的体验生活,就像结婚前了解对方一样,你要付出相当大的代价才行。
创作纪实文学《治沙愚公》的时候,我通过研究资料、体验生活,已经对八步沙特别的熟悉了,才开始创作。结果,文思泉涌,一发而不可收,才有了今天这部还算满意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