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版:理论与争鸣/新闻

“废名圈”:新诗史上一个有价值的派别

□程继龙

中国现代新诗史一直处在动态的建构过程中,新世纪以来近20年,诗歌界对废名、林庚、朱英诞等诗人的发掘、研究渐成气候,且带出了对一个名为“废名圈”的派别的定位和描绘。陈建军、眉睫、陈均、王泽龙等学者在“废名圈”资料整理、诗歌研究方面取得了重大进展。

陈均较早系统地整理、观照这一派的存在,独具慧眼地在朱英诞新诗讲稿的“诗抄”一讲中拿出了“废名及其Circle”的说法,将其引申为一个有意味的新诗史名词。在“废名圈”这一名义下,朱英诞谈到沈启无、程鹤西的诗,且以废名的诗歌观念和标准作为参照。其实这一派的缘起,要追溯到20世纪20年代废名和周作人及“苦雨斋”文人圈的交往。1921年底,废名与周作人开始通信,后考入北大,成为周作人座下主力弟子之一,逐渐形成了对新诗比较确定的看法。周作人“白话文学”“言志派”“科学”等观念对废名诗学观念的形成有重大的影响。此一时期与俞平伯、沈启无等人的互动、探讨,加深了废名对新诗的认识。因此,经由周作人及“苦雨斋”这一桥梁,将五四新文学、新诗精神的薪火接引到了“废名圈”中。废名特别钟情于新诗,自称与新诗是“不结婚的情人”,他一面苦思新诗发展的理路,一面注意培养新诗人。朱英诞和李白凤恰在这一时期进入了废名诗歌圈。1934年,朱英诞和李白凤在北平民国学院读书,教授他们新诗课的是创作势头正盛的现代派诗人林庚。经林庚介绍,朱英诞、李白凤认识了废名、周作人。李白凤诗风清丽哀婉,有1930年代中国现代诗派的风味,但很快南下,投身抗战,诗风一变而成为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的交错、混合。真正成为“废名圈”中坚力量的是朱英诞。在此后到抗战全面爆发前的约3年时间里,这一派谈诗、相聚、出诗集、编讲义、书信往来,围绕个人创作道路的找寻、理想新诗风貌的构想,真正形成了“废名圈”具体而微的存在。1935年末,林庚为朱英诞自印诗集《无题之秋》作序;后一年,废名为朱英诞《小园集》作序。后半生隐逸如常的朱英诞,在文章中常常深情回忆他们当年在废名北河沿寓所、燕南园欢聚、谈诗的动人情节。这是“废名圈”的历史形成期。

这一派的深化期是在1937年北平沦陷后的七八年时间里。陈均认为,在这段时间,北平的文学、教育、出版和通信条件,为“废名圈”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环境。卢沟桥事件前一年,废名在北大讲新诗,成半部讲稿,随后南归避居故乡黄梅。林庚也远归福建长汀。这一派“在场”的诗歌活动由朱英诞、沈启无等人担当了起来。1939年,未南迁、留下来的北大成立了文学院,周作人任院长,沈启无任中文系主任。沈启无介绍朱英诞到北大新诗研究社做新诗讲座。1940年8月,朱英诞正式进入北大,主讲“诗与散文”课。朱英诞接着废名的工作,继续讲新诗。此期前后同在北大任教、工作的还有诗人南星、黄雨(李曼茵)。朱英诞从“刘大白的诗”,一直讲到“《现代》的一群”,同时还编选了与讲稿对应的作品集《新绿集》。朱英诞就编讲义、教授新诗课一事多次请教沈启无,沈启无建议参考废名的讲法,但不要像废名那样“陈义过高”,两人反复交换意见。1941年,沈启无主编,朱英诞等人协助主编,出版了大型文化刊物《文学集刊》,发表了朱英诞、沈宝基等人的诗,重新刊发了废名之前谈新诗的文章,宣讲、阐释废名的新诗理论。这一时期,朱英诞、沈启无、沈宝基等人的诗作频频发表于《辅仁文苑》《风雨谈》《中国文艺》等刊物,这一派成员的创作进入了高潮。这一时期,沈宝基对法国象征主义诗歌的翻译和体悟影响了朱英诞,两家人有不少交往。据陈建军先生的考证,1944年废名讲稿《谈新诗》在北平新民印书馆印行,此书据黄雨保存的听课笔记整理而成,沈启无、朱英诞为诗论的出版付出了努力。到1944年周作人、沈启无交恶,这一派艰难聚集的诗歌场域就自然地开始消散。到了汉口后的沈启无仍念念不忘废名,还出版了与废名的合集《水边》。废名1946年回到北大后,续写新诗讲稿,还写了《林庚同朱英诞的新诗》等文。至此,新诗史上的这一派别完成了它第二个阶段的发展。但是这一派的活动和努力,并没有终结,后来朱英诞远赴东北教书谋生,与废名仍有联系,朱英诞终身创作新诗约3000首,异常顽强地将这一派的观念和创作坚持到了1980年代。从抗战后到1983年朱英诞辞世,可以称为这一派的消隐期。综合这些史迹来评估,这一派形成了“一祖一宗三主将”的格局,周作人的文学思想成为这一派思想的种子,废名不仅是人事联系上的枢纽,而且提供了创作和诗学观念上可资参考和讨论的标准。林庚、沈启无、朱英诞成为这一派创作上的主将,深化或修正着废名的诗学观念。程鹤西、南星、李白凤、黄雨、沈宝基等人则不同程度地与这个派别成员有交集,可以看成“废名圈”的外围成员。

那么,这一派在诗学上究竟有何独特贡献?这一问题不仅关乎我们对这一派的认识,而且关乎我们对三四十年代新诗史的宏观认识。现在可以暂时离开对史迹的追述,拉开一定距离做一简要归纳、概括。第一,直接抓住了新诗“内容”的问题。废名新诗要“内容是诗的”“文字是散文的”的意见看似古怪,实际上是提取出了胡适“言之有物”“新内容新精神”等新诗方案的精华,并进而发展为以当下感觉、原发体验为主的生命诗学。第二,以古为新的实践理路。他们像T.S.艾略特发现“玄学派”诗人那样发现了“六朝文章”“晚唐温李”“南宋词风”,用作诗学上的共通资源。这些古典诗人打破随乎心性的“乱写”“感觉过敏”“驰骋想象”,创造出思维的“四度空间”,深具“古典的现代性”,契合了他们作为现代人的复杂幽眇的内心,孳生出跳荡婉转的表达方式。第三,别样的“纯诗”观念。与西方象征主义“纯粹诗歌”的观念有联系而不同,“废名圈”诗人没有宗教的背景,他们更多地是想借助“诗歌”这一超功利的艺术对象,逃避现实的宰制和政治的波及,吟哦个人内心的涟漪和日常生活的哀乐,进而提升出一种超越时代、弥合新旧的更为“普遍”“永久”的诗的理想,在更具超越性的层面上思考和言说“诗”的本体。

王泽龙主张在“京派”的意义上看待“废名圈”,实际上“废名圈”在缘起、发展、流变等各方面与“京派”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确实可以将“废名圈诗歌”看作“京派诗歌”的一个构成板块。但即使如此,也难掩“废名圈”这一派别在新诗史上的独特价值,废名、朱英诞等人提供的理路显然与卞之琳、何其芳等人的观点有不容忽视的差异。这一派作为现代新诗史上一个独异的存在,还有进一步展开研究的必要。

(作者系岭南师范学院副教授,本文系广东社科项目“‘废名圈’诗人群文学活动考述”[GD16ZJW05]阶段性成果)

2021-04-07 □程继龙 1 1 文艺报 content59302.html 1 “废名圈”:新诗史上一个有价值的派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