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末,我第一次在《萌芽》正式发表作品,此后30多年的工作之余笔耕,发表了大大小小散文逾百篇,出于敝帚自珍的想法,编了个书名《不老的歌》散文集。书稿编定后,非常想请艾煊先生写序,鼓足勇气给他打了个电话,他听后微笑着说:“等我看过书稿再说吧。”
一周之后,收到艾老派专人送来他的序,我迫不及待地拆开拜读。打印得清清楚楚的两页序,题为《俯拾身边事,抒发心中情》,文题下有艾煊的亲笔签名。这题目,这签名,我看了已经满心欢喜,及至读了序的开头第一小节:“一本三百多页的书,竟包容了一百多篇文章,应该说这是一本薄而重的书了。”“薄而重”三字令我眼热心跳。
事后我了解到,艾老收到我的书稿后,当天就放下手上事认真读了两遍。他深知,成千上万的有志于文学创作的爱好者,绝大多数都是像我这样,在业余从“小”作品开始写作的。我的书稿不但加深了他对新时期蓬蓬勃勃的群众性散文写作现状的判断,也唤起他就此发表看法的写作激情。当他确定为我这个无名作者的第一本其实分量很“轻”的散文集写序时,他顺势对广大业余写作爱好者做了一番情深意长、深入浅出的关于散文写作的指点与鼓励。他在序中特别就作品的大和小发表了精辟的看法。他说:“大未必就深,就重。小未必就浅,就轻……大人物大故事大场景大悲喜,那是电影和长篇小说的世界,小人物小故事小场景小幽默,这正是散文驰骋的宽广天地……”这些见解不只让人耳目一新,更让创作从“小”开始的文学爱好者深受鼓舞,增强了在文学攀登道路上前进的信心。他的严谨认真态度,让我深切体会到一位散文名家对后学者的深情爱护,其虚怀若谷的大家美德跃然纸上。
如果说,艾煊先生持严谨认真态度为我写序是举轻若重,那么,他对散文创作发表见解则是举重若轻了。中国是散文大国,历史悠久,源远流长,从古到今每一个时代产生的散文大家及其经典作品真是灿若星斗,艾煊先生自幼熟读古典散文精品无数,许多名作名句他是了然于胸,更由于他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其反映现代生活的散文独出机杼、自成一格,其代表作《碧螺春讯》已成为人们公认的经典之作。这样的古今交融,以及理论与实践的和谐结合,使得艾煊先生谈见解时箴言妙语,源源涌出;举例时随口道来,妙语如珠: “散文和诗都重情。诗可离叙事而抒情,散文常藏情于叙事中……不是只有经纬天地,正襟危坐,才会文思泉涌,妙笔生花。东坡先生和公安三袁的性之所至,常会发而为妙文。此正我辈后学者,步前尘履之着力所在。”言简意赅,意味深长,绝非纸上谈兵。他写序时的用心和精心,还可以从遣词造句上看得出来,序不长,但字字句句都经过推敲,对仗工整,声律和谐,堪称是诗情勃发的美文,不只读了受益,诵之还能享受阅读的美趣。
艾煊先生曾任江苏省委宣传部文艺处处长,故在序中有意就机关干部特别是文艺官员的业余文艺写作谈了看法,这些看法如他谈散文写作同样精辟深刻,甚至格外发人深省。他先是幽默地比较了作家与官员的异同,并由此生发开去,说:“这是两类不同的工种,不同的业务。两者生活方式不同,思维方式不同,操作方法也不一样。不能把官员生活的规范化模式化,引进文学创作中;也不能把艺术家充分发挥个性、率意随笔的作风引进工作中。二者不可相互替代”。他还强调,“同样是文章,但在题材的选择、定向、文章的取意,结构,语言的或灵巧或庄重的运用(包括字词组合,句式,语法)等等方面,即使没有相距十万里,也是楚河汉界,鸿沟明明白白!……在作家当中,常常有身跨几界的超人。只要区分清楚了,一个人确是可以用几支笔,写出几种不同文章来的。但就怕一支笔在墨水瓶,和黑墨汁砚中混蘸混同!”这是叮嘱我,更是对更多“官员作家”们的殷切期望。
接到艾煊先生写的序,当时打电话给他表示谢意,并说,“您为我写了这样精彩的序,我已感谢不尽了,应该让我找人打印才对,怎么还麻烦您老人家亲自安排?”没想到,艾老听了哈哈大笑,他说:“什么麻烦不麻烦?我自己电脑写,电脑打印,方便得很呢。”听我说不会使用电脑,觉得电脑写作很难,他爽朗地批评说:“我已70多岁了,你才多大年纪?快去学电脑,要真正做到全面与时俱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