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英国小说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身影再次进入中国读者的视野。2006至2010年,新星出版社曾译介她的几部重要小说,如《蓝花》《书店》《早春》等。近两年,中信·大方重新引介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推出了包括新译的《无辜》在内的6部小说。
5月15日,“58岁开始写也能成为大作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早春》图书分享会”在上海图书馆举行。上海外国语大学英语学院讲师肖一之,《早春》译者黄建树和系列小说封面绘者、作家顾湘,与读者分享了这位58岁才开始写作的传奇作家坎坷的人生经历,以及只为“那些被生活冤枉的人”写作的小说风格。
出名要趁早?她偏偏大器晚成
张爱玲的名言“出名要趁早”,对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而言并不适用。58岁,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才出版自己的第一本小说。她在晚年持续写作,直到逝世前,每隔几年就有新作问世。生前出版的9部小说里,有4部入围了布克奖短名单,其中《离岸》更是击败V.S.奈保尔的《大河湾》,夺得当年大奖。众多一流作家成为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拥趸,如朱利安·巴恩斯、乔纳森·弗兰岑、A·S·拜厄特等。
这不禁令人疑惑,为何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年近花甲才开始写作?她年轻的时候都在忙什么?通过查阅履历,我们得知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出生并不普通。她的祖父和外祖父都是圣公会的主教,父亲则是英国文化杂志《潘趣》(Punch)的主编。在这样一个知识分子家庭长大,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自幼学思聪颖,从牛津大学英文系毕业后,就职于英国广播公司(BBC)。
有一个信息,很能说明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早年的生活状貌——她在学生时代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肖一之介绍说,“当年牛津大学的校报评选年度美人,佩内洛普曾连续多年当选。还有一年,牛津大学举办情人节诗歌大赛,题目就是给佩内洛普写情书。”不过,这种状况随着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婚姻发生了转变,她的生活开始下沉。
在《时代周刊》对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做的专访里,佩内洛普提到年轻时候本可以写书、却没有写的原因,她觉得写作“可以在生命的任何时刻开始”。这说明两点: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一直都想写作,至少在学生时代,她已经想过成为一名作家;另一方面,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写作明显被某些事物耽搁了,使得她只有到晚年有闲余的情况下,才能真正写作。这件耽误她写作的事情便是结婚生子。
婚后,困窘的生活不断向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袭来。她接连生了三个孩子,先在戏剧和文法学校教书,又跑去书店工作。由于贫困,一家五口人时而住在政府廉租房里,时而住在泰晤士河巴特西河段的老旧驳船上。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的丈夫是她牛津大学的同学,从北非战场回来后开始酗酒,最终被吊销律师执照。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一个人身上。这样我们也就理解了为何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这么晚才开始写作,因为她需要先完成自己作为妻子和母亲的责任。
“写现代文学”,晚年才完成的使命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早期的几部小说,取材自年轻时辛酸的生活经历。她肯定是一位传统的女性,不然不会将第一部小说《金孩》(The Golden Child)写成卧病在床的丈夫的消遣读物。《书店》取材自她在索思沃尔德书店工作的经历;《离岸》回溯了她与家人住在泰晤士河旧驳船上的艰辛往事,那是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人生中最为低沉落寞的年月。此外,《人声鼎沸》以她二战期间在BBC工作的经历为素材;《弗雷迪戏剧学校》则取材于她在伦敦意大利康蒂戏剧艺术学院的授课经历。
到了生命的晚期,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开始抛开个人生活经验,转向历史探索。“每一部小说都发生在一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和一个不同的国家。她向所有的读者展示了一个巨大的惊喜——她作为一个作家还在成长,尤其是她的最后一本作品《蓝花》。”肖一之介绍到,《无辜》的故事发生在16世纪的意大利,《早春》的背景是俄国十月革命前夕的莫斯科,《蓝花》讲述德国浪漫主义诗人诺瓦利斯的爱情故事,惟有《天使之门》回归了英国剑桥。
“我认为传记应该写给你敬佩和景仰的人,小说则写给那些被生活冤枉的人。”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试着将小说写成“喜剧”,以此来承受生活的重负。她在一封写给编辑的信中提到,“我一直忠于内心最深处的信念,我指的是生来就被打倒的人的勇气,强者的脆弱,因误解和错失良机而产生的悲剧。我已尽力将这一切视为喜剧,否则我们又怎么承受这一生呢?”
对天真状态的坚持
《早春》中有一处细节,特别打动肖一之。小说写春天来的时候,俄罗斯人有一个开窗打扫的仪式。他还特别询问了曾经在俄罗斯留学的同学,这个细节是否属实。事实证明,开窗打扫确实是俄罗斯人开春的第一个仪式。顾湘曾在莫斯科留学,她很熟悉俄罗斯人迎接春天的仪式。她提到,开春时候的俄罗斯人处在既开心又不是特别开心的状态,因为春天虽然来了,但大街上还满是积雪。“雪开始融化的时候,街道上有无数条小溪。人走在街上,就像走在九溪十八涧,你要蹚过一条一条小河。你也不知道那些小溪会流向何方,但是这些小溪看起来特别活泼可爱,人心里也会特别喜悦。”
肖一之举书里的一小段描写春天到来的文字,来说明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那种让人迷恋的描写是对“天真状态的坚持”——“在弗兰克还是个小孩、他们家还住在厂区里的时候,最先昭示春天到来的是某个抗议的声音,那声音由水发出,出现在从家里通往厂房的木头小径下的冻冰融化之际。那里的冰不会受到家中的火炉或装配车间的熔炉的影响,水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可一旦流淌起来,它便化作潺潺的溪流,一整年的天平也由此开始倾斜。他的心常常因为听到那水声而怦怦直跳。自行车从棚屋里推了出来,他从一个不再冻得硬邦邦的罐子里取出油,给车上油。几周后,杏树便会开花,整座城市也会热闹起来。”(摘自《早春》)
小说标题的翻译,引起了大家的讨论。《早春》英文名是The Beginning of Spring,直译为“春天的开始”。译者黄建树认为,之所以选择“早春”,一方面沿用之前新星出版社的译法,另一方面用“春天的开始”作小说题目,似乎会打破和谐感。相反,“早春”给读者留下了想象春天的空间。肖一之则强调,“早春”强调冬天到春天的过程,正如“离岸”这个书名也是介于河流与陆地之间。这种过渡的状态其实是佩内洛普特别喜欢描述的状态。
处于中间的暧昧状态体现在《早春》结尾,这是一个典型的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式的收尾。“你会看到不确定性,会看到似乎可能的希望。我觉得跟希望相比,更多还是落在可能性上。最后我们看到主人公有很多决定要做,又有很多可能要面对。” 肖一之表示,这种暧昧的状态帮助读者映照出许多真实生活的瞬间。或许,这便是A·S·拜厄特称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为“最接近简·奥斯汀的文学继承人”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