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从1818年玛丽·雪莱写出小说《弗兰肯斯坦》算起,生态文学已经整整盛行了两个世纪。当前,气候变化、地球变暖的问题已经严峻地摆在人类面前,生态文学更是成了一个热词。而以繁荣生态文学的立场,书写人类对生态保护的自觉和自省,书写人类共同面对的生态危机,已经成为当代作家的一种责任。
我查了一下字典,荒凉的本义,是形容旷野无人的景况。细一点解释,一是荒芜,即草树丛生,山河苍茫;二是凄凉,即清冷枯寂,人烟寥落。我没想到,在荒凉的定义里,竟然出现了人。如果打比方,可以说成一片荒凉的山野,也可以说成一个荒凉的村庄。很显然,前一种荒凉具有自然属性,后一种荒凉具有社会属性。就是说,在荒凉的定义里,既有自然天成,也有人力所为。
在我的感觉里,荒凉还是一种象征和隐喻。有一种荒凉是大自然固有的荒凉,那是一种原始的带有寂灭感的荒凉;有一种荒凉是大自然被人类之手修改破坏的荒凉,那是一种后天的带有悲剧感的荒凉;还有一种荒凉是因为大自然的面目皆非而给人类心灵带来的荒凉,那是一种绝望的万劫不复的荒凉。当然,这一切一切的发生,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今天的人类恰好处在这个过程最灰暗最恐惧的时间段。
荒凉是世界的原稿,荒凉也是生命的摇篮。
对地球而言,人类的出现既是一种偶然,也是一种必然。人类虽是晚来者,但在荒凉的地球上站立起来之后,不只学会了猎杀和采集,学会了用火和烧制,还学会了种植和驯养,学会了用药草治病。太阳、月亮、雪山乃至鹰、狮、狼、牛,成为人类童年时代的图腾崇拜;花草树木,山川湖泽,蓝天白云,成为中国祖先天人合一的自然观。由此可见,荒凉不啻是一部教科书,教会了人类所需要的一切。
当然,在荒凉的大自然面前,人类最初的脚步是轻的、充满敬畏的,与大自然的关系也是和谐的。因为人类越来越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肉体生存和精神给养,皆蒙大自然所赐,亦从大自然索取。
有人说,人类的文明进步有两大推动力,一是惑然性,二是同情心。于是,因为惑然而怀疑,而有了发现和发明;因为同情而悲悯,而有了关切和关怀。然而,正是因所谓的惑然或怀疑,人类与大自然的关系发生了逆转,由和谐到紧张,由紧张到恶化。人类的自戕,造成了人类的自失。因为过度的开采、过度的砍伐、过度的消费,大自然的面孔终于由生机勃勃的荒凉,变成死气沉沉的荒凉。这是令人绝望的荒凉,因为它无美可言。
正是这样的荒凉,给20世纪越来越成熟的生态文学提供了话语空间和话语权力。而在20世纪全球性的生态文学热中,中国作家没有缺席。生态意识就是生命意识,同样,生态危机就是生命危机。为生态危机而写作,没有一个中国作家会拒绝。
有一种恶叫糟践自然,有一种罪叫毁灭生态。作家用文字和心灵的力量阻止沙化、驱散雾霾、消除污染,其终极目的,就是让遍体鳞伤的大自然得以治愈,还荒凉于原始,让做了杀手而不自知的人类得以救赎,还人性于本真。
人类与自然是真正的命运共同体。只有人类在大自然面前退后一步,只有人类通过反哺换来大自然的复苏,这个地球才会重新变成万物的母体、生命的摇篮。